保护和猎杀并存候鸟迁徙面临生存危机

21.04.2015  12:56

鸟儿的残骸,不知挂了多久。 嘉莉 供图

□本报记者陈磊

圆形玻璃茶几上,放着一个茶托盘、一盒茶叶和一盆水栽绿植。

酷爱汽车运动的虞宗霖在北京市四环定慧桥附近一家单位上班,这是他的办公室的一角。

一个月前,虞宗霖作为一名志愿者,参与了“跟着大雁去迁徙”大型环保公益行动。一批装有定位追踪器的雁鸭类候鸟从鄱阳湖和洞庭湖陆续开始北迁之旅,活动考察队伍跟随大雁一起到中国北疆,直至护送候鸟出境。

生存危机

4月16日,北京,晴,窗外吹着五六级的大风,房间内则是阳光满地。

接受《法制日报》记者采访时,虞宗霖坐在茶几的一边,头戴一顶有“jeep”标志的黑色帽子,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上身穿着带有汽车标志的黑色夹克。

旅程始自今年3月份。

“每次装好顶箱,就又要启程了,这次不一样。”3月11日,从北京启程前,虞宗霖在自己的朋友圈写下这句话。

“不一样”在于,这次启程与“鸟”有关,他要赶往洞庭湖,参加“跟着大雁去迁徙”考察队伍。

今年1月,虞宗霖作为志愿者偶然参加了一次野生动物保护活动,从北京出发,自驾车到吉林珲春的野生东北虎栖息地去巡山清套,结识了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副研究员、保护地友好体系发起人解焱博士。作为科学家,解焱从事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已经超过20年。

一周之后,正在筹备“跟着大雁去迁徙”行动的解焱给虞宗霖发来了微信,问他是否愿意参加。虞宗霖立刻答应再当一次环保志愿者。

3月14日下午,经过两天奔波,虞宗霖到达了湖南省岳阳市。

他随后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信息:“驶过宏伟壮观的荆岳大桥,车窗外面是烟波浩渺的洞庭湖,‘跟着大雁去迁徙’全国性联合公益活动西线的起点就在这里。大雁们,明天见了。”

3月15日,“跟着大雁去迁徙”大型环保公益行动分别在鄱阳湖、洞庭湖同时启动。该活动由保护地友好体系联合其他3家机构主办,是中国规模最大、参与者最多的一次候鸟与湿地保护全国性公益行动,也是卫星追踪等技术在中国候鸟保护上首次规模应用。

解焱告诉《法制日报》记者,本次考察的线路,属于东亚-澳大利尼西亚候鸟迁飞通道,是全球9条候鸟迁飞通道上,鸟类种数量最多,候鸟栖息地面积下降最快,濒危物种数量最多的一条。

解焱表示:“我国的自然保护发展至今,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候鸟生存的危机,但仍然远远不够,公众将成为重要的保护力量,寻找和记录候鸟在各地的生存状态、候鸟迁徙的过程、面临的威胁、各栖息地的现状与问题。”

“因此,这一次,我们用实际行动,带动全国各地的公众参与,一起来研讨各重要栖息地如何建立起可持续的保护机制。”解焱说。

虞宗霖所在的考察队伍属于西线,起点在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湖南省唯一的国家级湿地类型保护区。资料显示,保护区内历年监测记录的鸟类共338种,其中国家一级保护鸟类有白鹤、白头鹤、大鸨、中华秋沙鸭等7种。

站在洞庭湖边,虞宗霖等人将望远镜对准几百米外湖心小岛上的一块湿地,多只灰鹤还有上百只白琵鹭闲居其中。

“不借助工具,在浩大的洞庭湖湿地,还真发现不了它们。”虞宗霖说,更多的鸟群位于湖中央,一个种群数量有数百只到几千只。但资料显示,受经济开发的影响,洞庭湖水面不断缩小,湿地环境质量下降,越冬的鸟类数量在减少。

目睹猎杀

离开湖南,虞宗霖一路向北,进入湖北省武汉市。

西线考察队观鸟的地方位于武汉市郊的“府河湿地”,府河湿地并不是具有行政区划的湿地保护区,但却得到了政府相关部门的支持和保护,并已建立日常巡护保护机制。

虞宗霖听武汉观鸟会会长王毅介绍说,2012年,武汉观鸟会的摄影爱好者在这里拍到一张小天鹅带着夹子飞行的照片,刊发在当地报纸上之后,引起武汉市民和环保组织对候鸟保护的共鸣。

通过该事件,武汉观鸟会开始组织相关活动,经常带市民到湿地观鸟,组织府河湿地的志愿者不定期巡护,推进政府有关部门重视湿地的保护,府河湿地逐渐成为社区型湿地保护区,也成为候鸟栖息的重要区域。

3月17日下午,虞宗霖等人赶到府河湿地时,天气特别不好,雨时断时续。

“虽然天鹅群已经北飞离开了府河湿地,但这里仍有近3000只的豆雁以及数百只白琵鹭在这里停留。”虞宗霖回忆说。

尤其让人惊讶的是,他们竟然拍到了一只雪雁,洁白如玉的雁身混在豆雁群中,格外醒目。雪雁在中国的记录数量极少,能够看到实属罕见。随行的鸟类专家解释说,这很可能是一只落单的雪雁,它家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它,后来它偶遇了这个北迁的豆雁群,就“入伙”了。

虞宗霖在朋友圈中写道:“我只想对这只雪雁说:以后玩耍,能不能别这么任性?”

当天观鸟结束后,考察队“风雨兼程”进入河南境内。

在位于河南省汝南县境内的宿鸭湖省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管理局人士向考察队介绍,在候鸟过境停留最热闹的时节,宿鸭湖有近10万只候鸟,如今95%已经北飞,暂时领略不到“万只野鸭戏游鱼”的奇景了。

3月21日,在去往河南省长垣县的沿途,考察队员发现了多面鸟网,其中一面鸟网设在田地周围,有上百米长,现场统计被网住的鸟儿有118只,其中有国家二级保护鸟类纵纹腹小鸮6只。

他们向当地森林公安机关报警。大约半小时后,公安人员来到现场并与果园主取得联系。最后,果园主下地拆除鸟网。

虞宗霖感慨道:“粘网上鸟儿的死状惨不忍睹,非常令人惋惜。美丽中国,何时候鸟自由飞?”

考察车队随后抵达长垣县黄河滩涂。这个黄河湿地保护区地处黄河中下游平原,地势平坦,湿地广阔,是鸟类南北迁徙的重要的途经地和“加油站”。

虞宗霖说,目前中国体型最大的飞禽——大鸨是这里的冬候鸟,喜欢啄食青麦苗。大鸨北迁较晚,甚至清明时节过后也能看到。但是现在这里春耕已经开始,人类活动频繁,他们此次没有看到。

当地民间护鸟队负责人向考察人员介绍,此前几天在湿地见到约有300只大鸨。面临濒危的大鸨,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当地政府对大鸨的保护高度重视,现准备申请“大鸨之乡”。

和谐相处

从洞庭湖出发后的第九天,考察队到达位于河北省的衡水湖。

“这是迄今为止,沿途观测鸟类活动最爽的一站。”虞宗霖回忆,当天的观鸟记录十分丰富,一共记录到56种鸟,总数超过4000只。

资料显示,衡水湖是华北平原惟一保持沼泽、水域、滩涂、草甸和森林等完整湿地生态系统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湖区内生物多样性丰富,自然环境保持良好。

据一位考察队员描述,快到湖区时,沿路两边的小池塘里随处可见候鸟活动的身影。骨顶鸡在水里自由觅食,一副悠然的样子,全然不顾与它们几米开外马路上来往的车辆。

虞宗霖说,周边的居民有护鸟意识,少有捕鸟猎鸟现象,鸟儿在这里能自由自在的生活。正因为如此,芦苇荡里面就比较热闹。

“一个镜头里就有三只震旦鸦雀。”观鸟时,考察队员兴奋不已。

震旦鸦雀是中国特有的稀有物种,被称为“鸟中熊猫”。相比其他鸟类,震旦鸦雀的飞行能力相对较差,必须依赖芦苇荡的环境生存。衡水湖有丰富的芦苇荡面积,加上湿地周边居民不会对芦苇荡破坏,这里成了震旦鸦雀的理想家园。

更加让人惊喜的是,当晚考察队员在整理照片时发现青头潜鸭的身影。

青头潜鸭曾是我国东部常见的候鸟之一,但由于人类过度的猎捕和对其生存环境的破坏,现存数量非常稀少,已被列为极危物种,全球不过1000只。

这里地处古冀州。当天,虞宗霖在朋友圈发信息说:“残败的古冀州汉城墙,风蚀出两千多年的沧桑。墙外芦苇荡里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还有巢中嗷嗷待哺的苍鹭雏鸟,又在讲述着这里的生生不息。”

“我们看到了小天鹅,起飞、降落,那个姿势非常优美。起飞的时候,天鹅踩着水,拍打着翅膀,悠然飞上天空。”虞宗霖向《法制日报》记者描述。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西线考察队伍途经河北沽源,北上进入达里诺尔,并于3月30日最终到达内蒙古呼伦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里同样是迁徙候鸟出入国境的重要补给站点,每年都会吸引大批的候鸟迁徙到此繁殖栖息,其中包括丹顶鹤、白鹤、黑鹳、大鸨、鸿雁等珍稀鸟类。

在这片湿地,虞宗霖发现了几只苍鹭。同行的鸟类专家表示,成群的候鸟预计还得半个月才能抵达。

西线考察队伍考察总结显示,从洞庭湖出发,历经16天,途经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北京、内蒙古6地12个站点,行程超过4000公里,共记录到110种鸟类。

呼唤立法

解焱担任着“跟着大雁去迁徙”总指挥,全程参加东线,从江西省都昌鄱阳湖启程,一路向北,途经江西、安徽、江苏、山东、河北、北京、辽宁、吉林8个省市,行程近7000公里,最终到达吉林省珲春市敬信镇龙山湖。

解焱介绍,这里虽然不是保护区,但这里拥有尚未破坏的天然湿地,是人与自然友好相处的范本。

当地林业局统计数据显示,今年迁飞来的候鸟有20多万只,有虎头海雕、白额雁、大嘴乌鸦、银鸥、黑嘴鸥等珍稀鸟类。

2013年,解焱开始着手发起并推动“保护地友好体系”,目标是“推动与自然友好的发展方式,倡导城市消费反哺自然保护,建立可持续的生态保护机制”。

在此次活动中,考察队员发现,鸟儿们正面临着栖息地丧失的威胁,房地产开发、农业发展、湖泊干涸,正一步步剥夺鸟儿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同时,大量的鸟网、鸟夹、毒药则直接威胁着鸟儿们的生命。

“我们希望在这次迁徙直播活动中推广一个概念,就是我们的野生动物保护,只有在我们生产和生活方式中能够存活下来,才是成功的,这正是保护地友好的核心观点。”解焱说。

保护地友好体系的背后是解焱多年对自然保护地立法的行动。

为了保护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和生物多样性,2012年4月,解焱联合近100位来自生态、法律、政策研究等领域的专家,志愿成立了“自然保护立法研究组”,力图推动国家制定并颁布自然保护地法及配套法律法规。此前,解焱曾作为专家参与了全国人大环资委推动自然保护地的立法。

截至2012年年底,我国已建成2632处自然保护区、963处风景名胜区、2747处森林公园、213处国家湿地公园、138处国家地质公园、518处国家级水利风景区以及大量水源保护地和自然保护小区。

它们分属十几个部门管理,主要涉及国家林业局、环境保护部、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农业部、国土资源部等。自然保护地的概念,目标就是把现在分属于各个管理体系的森林公园、湿地公园、风景名胜区等纳入统一的保护体系中。

解焱表示,希望把自然保护地的相关内容集中到一个法律框架下,使自然保护区、风景名胜区、森林公园、湿地公园等受到自然保护地法的管辖,建立科学的分类、分区体系,理顺管理体制,实现生物多样性及其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的整体保护目标。

解焱告诉《法制日报》记者,通过这次考察活动可以发现,总体来讲,国家对候鸟的栖息地保护工作,距离候鸟保护需要还有不小的空间,希望国家把候鸟的保护、野生动物的保护、生态系统的保护作为国家生态安全战略,改善我们的生态环境。

结束采访之前,虞宗霖说,以前自己对候鸟的认识就是春去秋回。通过参与行动,他知道了很多关于候鸟的知识,比如湿地生态系统、比如候鸟迁徙路线,比如候鸟面临的危险,也知道了保护动物就是保护我们人类自己。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未来只会变得更坏。”虞宗霖在朋友圈中写下了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