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水忧
羊年正月初一,恰逢雨水节气。百年难逢水浇春。水,成了记者老家——沂蒙山深处的西山村村民拜年时绕不开的话题。
连年逢旱浇水难
村主任砍了桃园
谁也没想到,这几年,水竟成了村民头疼的一件事。
去年大旱,村主任李霞在西山山梁上的一片桃园遭了殃。
没水源,树喝不上水,桃长得如皱着眉的干核桃,几毛一斤没人收。李霞说,两亩早桃,忙活大半年,卖的钱不够化肥、桃袋的钱,更别说白搭人工了。
桃种了十年,前些年还算风调雨顺,最近连年逢旱,桃园立在山梁上,水浇不进,桃长不好,价卖不上。桃不赚钱,反而占地,思前想后,李霞咬咬牙,把100多棵碗口粗的早桃树全刨了。“桃园里还留下一些晚桃,耐旱一些,再留几年看看吧。”
水果水果,就指望水。一亩桃,水充足,能结出1万元的果子;水跟不上,那就全完了。
西山村所在的沂源县,是典型山区农业县。多年前,全县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比例已调整到9:1。桃子、苹果、葡萄,是农村的主要经济作物。
比李霞家幸运些,记者父亲的几亩桃子,在另一个山丘上,山丘挨着河道,河道旁有一口20多年前挖的井。这口老井,成了救命井。
五六月大旱,小山村有了这样的“壮观场景”:十多户村民,围着这口老井,连夜排号浇果园。井十多年没淘了,沙石淤积,水量有限。架上柴油机,几小时就抽见了底。大伙只能昼夜守着,苦等救命水。
父亲的桃园,最终保住了多半收成。算算账,父亲说,仅这抽水的柴油,一次就要一百多块,浇个五六遍,就要千八百块钱。“这几年,连年遭旱,流进田里的水,越来越金贵了。”
父亲的感受,不是个案。
记者看到的一份县物价局2015年农户种植意向调查分析报道显示,与2014年相比,农户种植积极性相对下降。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正是农村现有水利设施排灌标准低,遇天旱无法满足农田灌溉需求,导致农户改变种植品种,有的甚至放弃种植。
十里水渠瘫了多半
守着水库自己打井
其实,小山村并不缺水源。
村北峡谷中,离村主任李霞家不过二里地,就有一座水库——大楼水库。初春的水库,已绿波荡漾。
水库是上世纪60年代筑成的,记者的六爷爷娄家义对此记忆犹新:“水库要在冬天打,水流小。那可是全公社大会战,红旗招展,咱村家家出力。那时没有大机械啊,全靠肩抗手抬,是老少爷们用独轮车,推出来的。”
与水库配套的南北两条水渠,绕着山腰走,蜿蜒十多里,把水送进周边六个村的粮田。记者还记得,小时候,水库开闸放水,和小伙伴们跟着水浪头,沿着渠道撒欢奔跑的那一幕。
如今,十里水渠被沙土湮没了多半。北侧水渠,原本穿过三个村,如今彻底报废。南侧水渠,残存部分水道,在跑冒滴漏的状态下,顽强地为下游几百亩葡萄供水。而众多田地,守着水库喝不上水。
“这是一笔历史欠账。”西山村村支书娄和君说,自上世纪90年代一次集体出工修补后,至今十六七年了,水渠再无修理。几年前,有关部门曾拨款对水库进行除险加固,除此之外,再无相关投入。
干过多年村干部,娄和君说,原来水渠维护,主要靠“三提五统”和“两工”。周边几个村,村民义务出工。上世纪90年代,“两工”取消,村集体也无收入。水渠一处坍塌,下游就用不成,时间一长,沙土湮没,荒草丛生。
六爷爷娄家义颇为感慨:这个水库与咱娄家挺有渊源,这水库库底,就淹没着咱娄家6亩多地呢。这些当年用独轮车推石头,建起水库的村民,现在望着一泓清水,满是沮丧和无奈:相比50年前,村里能喝上库水的地,为何反而少了呢?
水库指望不上,旱情渐频,两三年前,山村的一些村民,开始在自家地里打起了机井。一口井,浅的三四十米,深则百米,花费两三千元。配套一个大水池,也要花上三四千块。不过,即便有这个财力,也不是所有土地都能打出水。
递减的种植意愿
递增的用水难题
六爷爷娄家义的愿望,就是这水渠能恢复。那,小山村会是一番怎样的图景呢?
父亲指着山丘说,咱家桃园旁边不到5米,就是那些已荒废的水渠,渠道若有了水,果园自然常保丰收。
李霞家的桃园,算是村里最边远的一处。废弃的一段水库水渠,离桃园不过二里地。水渠如有水,架上柴油机,桃树就能解渴。
可谁来修这水渠呢?
父亲说,老水渠宽一米,深七八十公分,算算石块、水泥和人工费,100米就要1万块。修好十多里水渠,没有几十万拿不下。
这笔钱谁来出?村支书娄和君说,周边用水的几个村,根本无力投钱。靠村民集资,难上加难:一是上级不允许擅自集资,增加农民负担。二是与20年前不同,现在很多村民不再指望以种地为生了。
父亲也认同,这水的问题比20年前复杂多了。大家各有一笔账:“在村里,种粮不如种桃,种桃不如打工。让那些外出打工的再投钱,难。村里种桃、种葡萄的,绝大多数是五十岁以上的人,靠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搞水利,更难。”
山村水忧,市场之手能解决么?
前几年,一位外来大户,承包了我们村和两个邻村的数百亩山地,搞樱桃种植。“不过,人家首先查看的就是水源。租的这些地,都是紧靠河道和水库。”父亲说,企业即便进村,也是拿水利好的地块,他们是为了赚钱,怎可能赔钱来搞这水利?
村民李绍俊,是一位62岁的老庄稼把式,他对这地还是有感情。“村里人外出打工,主要是地里没啥好奔头。如果能把水库的水,用大水泵扬到西山山顶,铺上管线,咱村上千亩山地都能浇上水,你说家家户户弄啥不成啊?”不过,实现这个梦想,算一算投入,不下一二百万,对这个只有一百户的山村而言,无疑是天文数字。
今年,山村迎来了县物价局的驻村第一书记。这位第一书记鼓励村民,在地里建集纳雨水的蓄水池,争取每家补贴几吨水泥。村委会作了动员,父亲也尝试报了名。“蓄水池是集雨水的,也是靠天吃饭。遇到大旱,水池的这点水,作用不大,但总比没有强吧。”
然而,即便是这类不大的水池,能否争取到扶持,村主任李霞也不敢打包票。“年前打电话,第一书记说了,他正在给四处化缘呢。”
而记者的父亲也在琢磨着,村南头这十来户人家,应合起伙来,把那口20多年的老井淘一淘,以作备用。但人能否拢到一起,他也没把握。
大年初三,又一场小雪飘下。不一会,太阳就出来了。散落的雪花,迅即被干渴的大地吞噬,变得无影无踪。(大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