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弗洛导演:创造属于中国的艺术财富
一直都想给德弗洛做一个专访,去年国家大剧院[微博]歌剧节多明戈领衔的威尔第歌剧《纳布科》全程排练以及几次媒体见面会,直到最后在舞台上呈现出的那个“真实”、壮观的古巴比伦,印象实在太丰富、太深刻。每当有采访冲动时,又似乎不知对这个老头儿从何说起,一晃就是一年整。今年4月初,大剧院歌剧节开幕式新制作理查·施特劳斯的名剧《玫瑰骑士》又请来德弗洛出任导演,关于《玫瑰骑士》有太多的谜希望他来解开。
一个周六的下午,闲下来的德弗洛心情不错,我们在他下榻酒店的咖啡厅坐下,德弗洛友善地说:“我只会一点点中文:你好!”随即问:“喝点儿什么?威士忌还是……”这是《蝴蝶夫人》开场的台词。“一杯黑咖啡。”德弗洛兴致勃勃地要了一杯不加任何调味的绿茶。我们都在用对方的饮食文化“漫不经心”地去靠近对方的文化艺术。
喝上一口西湖龙井,德弗洛有些心满意足,脱口而出“梅兰芳……”他有些炫耀地说,40年前,他买了第一本关于京剧的书,去年执导大剧院版《纳布科》,“到北京的第一天我就去了梅兰芳故居,闻一闻梅兰芳的气味。”
一笔属于中国人的艺术财富
北京晨报:你知道吗?你这一次做的《玫瑰骑士》并不是北京的第一次。2008年北京国际音乐节上柏林德意志国家歌剧院曾上演过,当年是一件非常轰动的文化事件。
德弗洛:我已经听说了。但那一次的《玫瑰骑士》只是匆匆过客,演完就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我们这次是国家大剧院制作,中国人第一次拥有了这部歌剧的制作版本,今后可以随时拿出来上演,这应该算是我参与创造的一笔属于中国人的艺术财富。我去年在大剧院导演的《纳布科》也不是引进的,而是中国人创造出来的。
没有“玫瑰骑士”这种行当
北京晨报:我想知道在欧洲或维也纳历史上,“玫瑰骑士”有什么意义?从风俗上讲,当时是否有过这种像媒人一样的“玫瑰骑士”?
德弗洛:这是理查·施特劳斯与霍夫曼斯塔尔两位伟大的艺术家相遇的产物。他们合作的第一部歌剧是《艾莱克特拉》,非常沉重的一部歌剧。之后,他们创立了萨尔斯堡歌剧节。他们想创造一部更轻快、愉悦的戏剧。霍夫曼斯塔尔想到的是以18世纪维也纳为背景的戏剧作品,他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受到很多大师的影响,比如法国的莫里哀,还有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18世纪霍加尔特的绘画,威尔第的歌剧《法尔斯塔夫》。
第一幕元帅夫人在起床时出现的人物和场景,其实都是霍加尔特绘画中存在的。有一个老鳏夫,像这个戏里的奥克斯男爵,请玫瑰骑士把玫瑰送给他想娶的人,这种传达爱意的形式是霍夫曼斯塔尔的创造,现实中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行当,是一个戏剧创造。但当时在维也纳有过这样的风俗,在天主教教会里,他们会向年纪非常老的女士虔诚地献上金玫瑰。我在想,霍夫曼斯塔尔送银玫瑰的这个灵感也许来自于这个送金玫瑰的习俗。但霍夫曼斯塔尔从未公开承认过与金玫瑰之间的关系,只是说这是他的创造。整个18世纪维也纳人物画卷都在他的戏剧里。可能在今天绝大多数人不会了解在那个时代,维也纳怎么汇集了那么多说不同语言、有不同文化的人物,也没人研究过,没人能再现这种丰富性,唯有霍夫曼斯塔尔做到了,所以,很少有人真正能读懂霍夫曼斯塔尔这部戏的全部含义,更不要说再现。
对我来说,霍夫曼斯塔尔在歌剧中蕴含了大量文化的深层次情感,与意大利歌剧那种简单的情绪化表达完全不同。这部歌剧的音乐与剧本的结合非常紧密,也非常精巧,几乎每一个小节都与戏剧细节精确对位。在歌剧史上还有一位精确对位的,是蒙特威尔第,巴洛克早期的歌剧作曲家。但他们相差了400年。
北京晨报:既然“玫瑰骑士”是编造出来的一个职业,那么歌剧出来之后,有没有出现这样的职业?
德弗洛:没有!
没有严格按“说明书”去做
北京晨报:为什么我每次在欧洲看歌剧,看到的都是现代版本?
德弗洛:有一位记者问我为什么不把《玫瑰骑士》做成现代版本?霍夫曼斯塔尔和理查·施特劳斯害怕后世的导演扼杀他们的作品,于是他们为《玫瑰骑士》的导演写了一本“说明书”,详细指示了每一个细节该怎么做。我并没有严格“遵旨”去做,而是选择性地使用“说明书”。施特劳斯的音乐非常精确,他甚至为每一根蜡烛的烛光都写了音乐,如果我不忠实于作品,就没办法符合逻辑。三幕,我都必须跟随理查·施特劳斯的音乐。很多所谓现代的处理手段,其实不是艺术。
《玫瑰骑士》就是要创造出18世纪欧洲的风貌,我作为20世纪的导演,为什么非要把它拉到20世纪呢?你觉得是在解释、翻译音乐,其实是在扼杀音乐。这会导致音乐和你看到的情景割裂。《纳布科》也都有确凿的历史画面。我们是有运用现代手段的可能性,但不能任性。《纳布科》里我用了很多现代技术手段,那是在威尔第时代不存在的,但你看到的仍然是古巴比伦而不是纽约。
我爱那些深沉的、有深厚积淀的舞台作品,比如中国的京剧,尤其是梅兰芳的表演,还有日本的能剧……我们不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任意改变作曲家和编剧的想法,我们没有超越前任的才能,所以不可以这样做。我是一个文学性的导演,一个遵从文学背景的戏剧导演,不是只懂得做表面化,比如使用3D技术之类,而是要抓住演员。每个剧场都是个空的空间,它是个出发点,基于这个空间,由人的行动来表达戏剧真意,而不是炫耀舞台技术。理查·施特劳斯和霍夫曼斯塔尔说,“我们的时代不仅需要伟大的歌唱家,还需要伟大的演员。”所以他们创造了这样的《玫瑰骑士》。导演的职责是要服务于作者,而且要用作者的音乐做出有创造性的事情。
北京晨报:“说明书”会不会与你的创作产生矛盾?
德弗洛:我不会死抱着文本不放,我的一切舞台调度都是以音乐为出发点。给你举个例子,《漂泊的荷兰人》开场是把水手放下来的音乐,我在布鲁塞尔是这样做的,一个7岁的小水手,象征性的人物,手里拿着船长的行李走出来,音乐是对的。这个行动不是瓦格纳写的,我这样做就为瓦格纳的音乐注入了合理的感觉和氛围。我们可以在这种地方进行创造,但不可以忽略音乐。时代不同了,所有事情都在往前走,但是把今天的东西放进去就是所谓的现代,那是没有意义的。这些歌剧作品是从历史的某一个时代走到了今天,它还会走向未来,我们是不可以随意割断它的。
北京晨报:《玫瑰骑士》有专门的“说明书”,那么理查·施特劳斯与霍夫曼斯塔尔的其他歌剧有没有“说明书”?其他作曲家的歌剧有没有也写了“说明书”的?
德弗洛:没有人写!音乐本身就是“说明书”,你必须忠实于音乐。《玫瑰骑士》开场时是早晨,窗外有小鸟在鸣唱,我就要在里面创造一个早晨的气氛。然后有烛光的环境,音乐已经写出来了,我就要创造出烛光下的氛围。当奥克斯男爵进来时,音乐已经呈现出他的形象了,我做的就是把这个形象可视化。作为导演,我听从音乐的指示,尽量不去看文本的“说明书”,因为那个有可能是过时的、陈旧的,或者是缺乏创意的。
观众需要努力接近这部歌剧
北京晨报:刚才你说什么样的文化土壤就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戏剧风格,那么这一次,从中国观众的接受考虑,有没有做出相应调整?
德弗洛:没有。我为观众创造,不是给观众创造。京剧带到巴黎的时候你会改他们吗?
北京晨报:我不会,但是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德弗洛:我觉得我的《纳布科》是可以拿到非洲去演的,大家一样能感受到里面的意境和精神。我是为全世界的观众创作的。我觉得北京的观众需要做一些努力来接近理查·施特劳斯这部歌剧。我在欣赏京剧时也要付出很多努力。去年,我来北京的第一天就去了梅兰芳故居,和他的铜像拍了合影,我看了他的故居,去闻他家里的气味。我去颐和园,第一件事就是去参观慈禧的大戏楼,我努力去理解她。我是从很穷的家庭背景下成长起来的,14岁时还在玩儿摇滚乐队,我是在摇滚文化中成长起来的,古典音乐不仅观众觉得难,我那时也觉得很难理解。古典音乐的知识我都是一点点学习的,不是靠家庭传承。我的好奇心强,对整个世界都好奇,40年前我就买了京剧的书,所以作为戏剧工作者,我非常高兴在北京工作,因为这一切都是有联系的。我在比利时接受了广播电台的采访,标题是《我热爱与莫扎特、威尔第生活在一起》。
北京晨报首席记者
李澄/文
北京晨报记者
柴春霞/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