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扬:“年轻人”这种生物

04.03.2015  11:16

海边,女孩面朝大海,她的手背在后面,捏着一枚绿色的杨桃,白色衣裙被海风吹起个边角,在摄影的定格下,朦胧地透着远方涌来的一次潮…… 

  对于摄影师杜扬的作品,我觉得并不需要用过多的文字背景信息来帮助观者理解。或许你可以用一些关键字,诸如“青春”,“女性视角”来定义它(并且我认为这几乎是最好的定义她照片的方式),但实际上,杜扬拍的照片,是一种很纯粹的写真。她从自己的感受出发,记录下曾经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人、事和物的片段。而看这些照片则需要观者有足够的耐心,让自己静下心来把焦点集中在它们本身。

  杜扬,1988 年生于合肥,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毕业,摄影师,写作者;获得 2014 第五届济南国际摄影双年展优秀摄影师奖,2015 三影堂摄影奖入围;出版《瘦夏》、《故乡书》、《》摄影书;现居北京。 

   Q: 看了你的几个系列,大多数照片都是拍女孩子,男的只有群体照片或是背影。是不是拍女的更容易?

   杜扬: 具体要看想要什么样的照片。我之前拍男性比较少,可能是和女孩更容易沟通,所以倾向于拍女性,不过以后我也想多拍一些男孩。或者应该这么说,对我来说,拍人和拍自然风景这两件事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Q: 此话怎讲?是把风景当作人?还是把人当作风景?还是两者都是当作某个东西?

   杜扬: 我觉得我都是把人当作植物来看待的,我选的拍摄对象,无论是人还是风景,都是让我感觉很天然的,但又有一种深层次的独特气质。“年轻人”这种生物,对我来说就像自然界里大部分神秘的事物一样,美丽易逝,但是很有力量。

   Q: 某种神秘的力量。

   杜扬: 对,我觉得是人身上有的植物性力量。其实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拍女孩比较多,因为我觉得女性更为复杂。复杂总令我着迷,我喜欢它里面神秘而又不安的状态,时而沉静时而强烈,有点暧昧有点矛盾的那种感觉。画面有一些线索,但并非一望就可知的。

   Q: 该怎么理解这个植物性呢?可能作为一名男性,我对动物性更加能够理解一些。

   杜扬: 人本身就是一个小宇宙嘛,同时吸收着来自更大的宇宙养分而生存,人类,和树木、花朵以及其他各种形式的生命其实没有区别,都是自然的组成部分。我记得比利时作家弗郎兹·海仑斯说过,人的植物性力量是存在于童年之中的,这种力量会在我们的身心中持续一生。相对“动物性”而言,“植物性”隐喻着人自身这个小宇宙的内在的和谐。植物是独立的,也是平和自由的,它根植大地,大地的养分让它拥有广阔、没有攻击性的力量。所以,几乎所有的植物都会和谐相处,一派祥和地活在大自然中。

   Q: 这个倒是蛮形象的。那你会如何选择不同系列的照片?因为如果算上入围三影堂的那组,你从去年到今年做过的三次展览将会有三个不同的主题:欢乐散,耳鸣,暗时间。它们的共性是什么?它们又有哪些不同?

   杜扬: 我觉得我拍照的方式是比较依赖直觉的,不是那种先有一个构想再去拍摄的那种做项目的方式。这三个展览的作品都是这几年里在日常生活中拍下的照片,我总是想要借助摄影去体验各种各样的人生经历,所以照片的内容就很庞杂,包含了不同状态下的情绪和心境。做展览,或是做摄影书对我来说其实都是一个整理的过程:我回顾这些素材,总结我的生活,然后通过这个过程认识我自己。当我想明白了为什么我会拍下这些照片,一个展览的主题也就随之被发现了。所以这其实是一个自我对话和自我成长的过程。

   Q: 所以主题的名字也是你在整理过程中想出来的,对吧。

   杜扬: 对的。比如做“欢乐散”这个展览的时候,我可能只是单纯地想给自己这几年的生活做一个小总结,所以会有很多生活快照,朋友们的照片。到了“耳鸣”,我开始思考拍照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为什么会拍摄和选择这些照片。当我差不多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了,也就有了“暗时间”的编辑逻辑。

   Q: 可以具体说说你想清楚的这个“拍照对你意味着什么”的答案么?为何你会取“欢乐散”、“耳鸣”和“暗时间”这三个标题名?

   杜扬: 拍照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探索世界的理由。它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包容我的任性。它同时还有一个自我疗愈的功能:为了拍到更好的照片,我必须不断克服自己的软弱,鼓励自己勇敢地走出去,去各种地方,体验各种经历,认识各种各样的人。相机在你孤独的时候是你最好的朋友,借助摄影可以真诚地记录我个人的历史。“欢乐散”这个展览的主题就是从这里出来的:青春,勇气,以及与生活的激烈碰撞。这个展览的前言有写道“欢乐散尽还复来”,这也是我的一个期望,希望自己能在人生中的任何一个阶段都有这种乐观积极的态度。

  后来的“耳鸣”在日常快照的基础上,更多呈现了我对世界的怀疑。我刻意营造了一些充满错觉的影像,尝试藉此重新定义真实世界。因为我觉得我着迷的是事物没有被定性的样子。摄影可以揭示现实,也可以模糊现实,每一件看似平常的事物都有很深的含义,而我要做的就是去理解,温和地去看其中的秘密。当你可以这样去看待世界的时候,一个苹果就不会只是一个苹果,一粒沙子也就不会只是一粒沙子。在自然界的神秘面纱下,它们有更为复杂深奥的秘密,有点像一种超现实的错觉。这个时候,我与被定义的表面世界是隔绝的,这有点像是“耳鸣”的症状,所以我就用了这个词当作主题。

  这种观看方式让我的世界变得有趣起来。我发现“有趣”和“好玩”实在太重要了,它让我觉得我还是热爱生活的,热爱人间烟火的,我想把所有事情都经历过一遍。当你该去的地方去过,该玩的玩过,你对很多事物的领悟会更深一层,自然而然做出更好的东西。这大概就是我创作的源动力。后来,我在整理“暗时间”系列时,想表现一个更安静更诗意的世界,在这个系列里,我更多想要探索的是事物之间可见与不可见的联系,瞬间和永恒的互即互融。有时我觉得,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隐喻集合体,自然界中万物都是象征。而每一种令我感受到神秘和美丽的事物,在它之上都闪烁着时间堆积的秘密。如果电影是一段时间之流,摄影就是时间的切片。每一片有不同的重量,可以是轻盈也可以是厚重的。我们看照片的过程,就是“对时间的凝视”。在这种“凝视”之中,情感得以凝结和放大。我想,摄影最大的作用,就是凝结了不可见的“时间”,这就是我给作品取名为“暗时间”的缘由。

   Q: 你刚开始接触摄影是什么时候,那时会拍些什么?

   杜扬: 要说刚开始的话可能要追溯到高中时代了,最初目的也就是想要记录日常中自己在意的人和事物吧,尤其是渐渐长大,有了一些经历之后,会更加体会到生命“无常”,这也会让我更想要去通过摄影的方式保留一些珍贵的东西。拍摄方式一直没有大变化。

   Q: 高中的时候,大概是 04 年左右吧,大学大概 07-08 年,记不记得那个时候对你有过影响的摄影师?

   杜扬: 我一直没有受到过学院式的摄影教育,摄影这件事完全是自己摸索和自学出来的。我在北京电影学院学的是电影文学和史论,所以我摄影的方式可能也多多少少受到电影语言和文学语言的影响。影响过我的摄影师很多,其中大部分是日本的摄影师。他们的作品里有更多东方的感性元素,而且不会用太多理论去解释自己的作品,从而留给观众一个想象的空间,这一点和诗歌是很相近的。

   Q: 最近有没有看过哪些日本摄影师的作品?

   杜扬: 最近比较喜欢一些新的摄影师,比如细仓真弓、赤鹿麻耶、水谷吉法都很棒。川内伦子的作品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新看一下,会有不同的感悟。

   Q: 所以说你最喜欢的摄影师是川内伦子吗?

   杜扬: 我觉得会被一个艺术家的作品打动,说明你们内心之中有某些部分是共通的。我看她的作品的时候会有一种亲近感,可能是因为能够体会和理解到她感受世界的方式。

   Q: 川内的作品,总感觉有一束来自天堂的光,好像照着很多东西。有时又觉得像在夏天的空调屋子里盖着一床被子,非常舒服。

   杜扬: 哈哈这个比喻不错,我觉得她就是那种非常依赖直觉的摄影师。好的照片会有通感,你可以通过画面感受到温度、声音和气味,一些画面之外的东西,大概就是我们称之为“气息”的东西。

   Q: 她还会写些摄影日记,你会么?

   杜扬: 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坚持写日记了,到后来就是写博客。写日记和拍照片是很相似的,都是记录、梳理,让埋藏在潜意识中的想法浮现出来。

   Q: 她的照片好多也是 6*6,你也是。是觉得这个画幅适合你?

   杜扬: 拍 6*6 倒不是受她影响。对我来说好像画幅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使用不同的器材确实会影响你观察世界的方式。比如拍 135 的时候,因为相机很便携,所以就可以拍得比较随意。但是拍 66 的时候,你需要非常专注,就像进入一种类似冥想的状态。不同的相机会在不同程度上影响我的节奏,不过也就像我自己性格中的几个面,虽然表现有所不同但内在是统一的。

   Q: 来说说电影吧。喜欢哪些导演?

   杜扬: 电影我看得很杂,不同的导演会有不同的语言,感觉很难说受到特定哪个作者的影响。情感上讲会更喜欢台湾和日本的电影,比如侯孝贤和是枝裕和,也是因为刚才说到的那种“亲近感”吧。我比较喜欢看电影导演的创作笔记,看他们是如何捕捉情绪和安排氛围的,把这些应用到我自己的创作上来。

   Q: 拍摄时主要采用什么拍法?会摆拍吗?

   杜扬: 一般来说我会描述一种情绪,一个氛围,然后让模特自己去感受和发挥,这样得到的情绪会很自然。这一点可能比较类似导演的”说戏“。如果是生硬的摆拍一定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