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节奏的书法 就是死蛇烂鳝
曹魏重臣、书法家钟繇的外甥宋翼,年少时跟随钟繇学习书法,但是他书法天赋不高,写出来的字前后整齐划一,用笔毫无变化。他就像个抄书匠,把字从上到下,一行行排列起来,整幅字呆板拘谨,大小均等,就像串起来的一排排算盘珠子。钟繇见到后,一顿臭骂。宋翼吓得落荒而逃,从此三年不敢来见钟繇。
作为舅舅指导外甥学习书法竟然如此严厉,实在罕见,但它反映了钟繇对“如排算子”似的书法的深恶痛绝。一千多年后,明清馆阁及科举考场流行一种楷书书体,字形方正、大小齐平、线条光洁、墨色乌黑,人称“馆阁体”或“台阁体”。起初,人们对这种书体还有些新鲜感,后来看多了,发现它千字一面、万人雷同、拘谨刻板、如排算子。这种书体最后遭到人们唾弃。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批评道:“三馆楷书,不可不谓不精不丽,求其佳处,到死无一笔是也。”
从魏晋时宋翼的“如排算子”,到明清时“馆阁体”的“千字一面”,都是书法中毫无生命感的恶劣表现。它看上去很讲究规则,但是它却没变化,也就没有节奏。它就像是一个人死去后的心电图的图像,从头到尾都是一条水平的直线,没有高低起伏的生命节奏的律动。
节奏是自然、社会和人的活动中一种与韵律结伴而行的有规律的变化。且不说大自然中有春夏秋冬四季变化的节奏,仅就艺术来说,节奏是艺术美的灵魂。没有节奏就没有音乐、舞蹈;绘画的光影、色彩,以及前景、中景、远景、背景都表现节奏;文学中诗歌的韵律、小说的情节、散文篇章都必有节奏。而书法既是空间艺术,又是时间艺术,节奏意识和表现更加鲜明突出。
书法结字的大小、正侧、开合、揖让,用笔的方圆、藏露、顺逆,行笔的提按、徐疾、中侧,线条的粗细、轻重、长短,墨色的黑白、浓淡、干湿,如此等等都是节奏的表现形式和构成元素。优秀书法家正是熟练地综合运用这些元素和形式,才谱写出节奏鲜明的生命乐章。
就拿看起来很难表现节奏的楷书来说,欧阳询《九成宫》就是通过字形结体的变化来表现节奏。他根据字的自然形态,常把笔画多的字放大、笔画少的字缩小、字形长的字拉长、字形扁的字 压扁。这些特大、特小、特长、特扁的字,夹杂在修长或方正的字中间,创造出疏朗虚和的节奏美。而颜真卿《勤礼碑》,虽然字的大小整齐划一,但是他通过笔法上明显的提按变化来表现节奏,结字造型更是横轻竖重,对比强烈,从而赋予作品鲜明的节奏感。
和音乐、舞蹈的节奏有快有慢、有轻歌曼舞、有激烈奔放一样,书法节奏频率和速度也无限丰富,它不仅传达出书法家性情和心境,而且可以在顿挫、轻重、快慢的节奏变化之间,反映出书法家创作中刹那间微妙情绪的起伏波动。王羲之《兰亭序》节奏轻快,表现出发现自然之美的那种轻松愉快的心情;苏东坡《黄州寒食诗帖》节奏滞重,表现出身处绝境时心情的沉重和悲伤。还有,颜真卿《祭侄文稿》节奏激越,张旭《古诗四帖》节奏狂放,不同的节奏可以表现书法家不同的情感。
如今,一些书法家甚至是书法大家并不注意作品节奏的表达,或者说他们的作品根本看不到节奏的发展变化。有的美其名曰“以篆入草”、“以隶入草”,貌似“高古”,但是少有提按顿挫,只有平移拖曳轻浮的线条;有的看上去满纸云烟,但作品没有一个突出的旋律节奏,完全杂乱无章,就像是让人无法破译的一片乱码;有的单调重复,千字一面,就像是没有节奏变化而只有一个调门的长音。
所以,当代书法家应当高度关注作品节奏的创造和表达。因为,节奏是全篇的气脉和精神统领,而结字、用笔、用墨等,只有在表现节奏和实现节奏的丰富多变时,才有意义。要知道,节奏赋予书法生命感,没有节奏的书法就是死蛇烂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