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里即将消失的掏粪工 曾经招5人报了391人

02.03.2017  19:10
  在大多数城里孩子连见都没见过旱厕的今天,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济南城里,你或许不会想到,还有一群人每天与粪便打交道。他们昼伏夜出,肩挑手抬,用近乎“原始”的方式从事着又脏又臭的体力劳动。他们,是这座城市的掏粪工。

  2月22日至26日,记者深入一线掏粪工调查发现,几十年来,随着城市的发展和进步,旱厕逐渐消失,掏粪工队伍的规模正在迅速缩减。或许,这将是最后一代城市掏粪工。

  

每天凌晨三点开始,总会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打着头灯,挑着粪桶,悄无声息的行走在济南的老街小巷里,走进居民院落的旱厕。



  1317处家庭旱厕隐藏在小巷深处

  2月21日傍晚,济南迎来了2017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降雪,夜间气温下降到零下4℃。

  对于济南市城管局负责城肥清运的工人们来说,不管刮风还是下雪,他们都照常出工。

  22日凌晨3点半,记者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如约赶到经五路小学附近。不多时,城肥清运管理一处的作业车缓缓驶来。

  车上跳下七个人,清一色大老爷们儿,为首的是城肥清运管理一处清除二队队长江兴华,其他人则来自二队下属掏粪班的一线工人。

  

凌晨4点,济南市经五路小学附近,城肥清运的作业车稳稳停在路边。车上跳下六七个身穿工作服的老少爷们,或许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他们每天都在忙碌,他们就是城市里的掏粪工。



  城肥清运管理一处主要承担着市中、槐荫两区1317处老城区家庭旱厕、400余处公厕以及2万余处楼房化粪池的清疏任务。江兴华告诉记者,现在化粪池都能实现机械清疏,但那些家庭旱厕大多藏身老城区的小巷子里,清运车开不进去,就是开进去了,旱厕都在住户院落深处,吸粪的管子也够不着,所以这一部分旱厕还得靠人工清理。江兴华穿一件短款羽绒服,五十来岁的样子,一边向记者做简短介绍,一边招呼大伙儿拿上工具去干活,动作十分麻利。

  

记者了解到,单单是城肥清运管理一处就承担着市中、槐荫两区1317处老城区家庭旱厕的清疏任务,而所有针对居民小家的清扫工作都是免费的。



  经五路小学门前的街道不长,沿街一溜年代久远的平房,有的改造成了出售文具和零食的小店,其余的还住着居民,只在街边留一个进院的小门。几个掏粪工拧亮头灯,把扁担横到肩上,一头勾起一个铁皮粪桶。粪桶个头不小,如果两只都装满了,这一挑能有八九十斤。江兴华说,根据巷子和院落的深浅,跑一趟短则几十米,长则五六百米,全靠肩挑手抬,从凌晨3点干到清晨6点半,每人少说也得挑十五六担。

  

经五路小学门前的街道不长,沿街一溜年代久远的平房,有的改造成了出售文具和零食的小店,其余的还住着居民,只在街边留一个进院的小门。



  被粪水溅满全身那是常事

  敲开最近的一扇院门,记者跟着两个掏粪工进了院子。

  江兴华在一旁解释说,城肥部门开展了留钥匙和预约服务,许多老住户会把院门钥匙留给掏粪班,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家需要敲门,如果敲不开,就得隔天再来。

  院子里灰蒙蒙的,拐进角落里的夹缝,眼前一处说不清是简易房还是棚子的建筑,就是厕所。说是厕所,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了个坑,两侧垒几块砖头垫脚,讲究点的会用水泥抹个台子。记者探头一望,坑里的粪便不算多,也没怎么上冻,混着些泥水和渣滓。几个人轮流用粪勺将这些混合物舀进粪桶,扁担上肩,身体微倾,稍一发力,便稳稳地挑起了两桶粪水。

  

记者跟着他们进了最近的一道小门,院子里灰蒙蒙的,拐进角落里的夹缝,眼前一处说不清是简易房还是棚子的建筑,这就是厕所。



  粪桶装满了,几个掏粪工要回到清运车上,把粪便倒进粪罐里。记者跟在他们后面,臭气从粪桶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随着扁担的震颤,一股股直往鼻子里钻,好在还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六个掏粪工拧亮头灯,把扁担横到肩上,一头勾起一个铁皮粪桶,粪桶个头不小,如果两只都装满了,这一挑能有八九十斤。



  江兴华在一旁笑道,比起寒冷的冬夜,掏粪工更怕过夏天。天气冷一点,旱厕里的气味并不浓烈。到了闷热的夏季,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扁担和粪桶黏糊糊地握在手里,拿粪勺往坑里一舀,那气味……“刚开始干这活的人,基本都会吐,好在上工早,干脆就先不吃饭。”江兴华参加工作37年,常年在一线从事掏粪工作。现在尽管二队的4个掏粪班都有班长,但他放心不下,每周至少要跟两趟车,干到清晨六七点收工,吃完早饭,洗把脸,再接着到单位处理队里的日常事务。

  

咱不怕早起,不怕天冷,真正难熬的是夏天掏粪。”60岁的李多银是这个班组的班长,他已经在掏粪一线岗位上干了37年。



  “洒到身上过吗?”记者问正在往粪桶里舀粪的陈国瑞,他今年29岁,是一线掏粪工里数得着的年轻一辈。“当然!都不知道多少次。”他告诉记者,刚干这行没多久时,有一天半夜在上新街挑粪,扁担的铁钩突然断了,粪水溅了他一身,当时就委屈得哭了出来。有时候地面结了冰,老巷子里灯光又暗,挑着装满粪便的担子滑倒,能溅得头上身上到处都是。

  

这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我的事业!”小伙子名叫陈国瑞,今年还不满30岁,是济南市城肥清运管理一处清除二队的一名掏粪工人。



  不怕脏臭就怕被人瞧不起

  与几位掏粪工聊了许多,记者发现,对他们来说,生理上的排斥可以逐渐适应,真正让人难受的是怕被人瞧不起,是心里有委屈没处说。这是个逐渐适应的心理过程,几乎每个刚成为掏粪工的年轻人都经历过。

  2008年以前,陈国瑞是一名在校大学生,随后又应征入伍,成为陆军特种部队的一员。2012年,陈国瑞从部队退伍,安置就业时,选择了城肥清运一处这个单位。当时他的父母并未在意,还讨论说,现在城市里都是机械化作业,早就没有掏粪工了吧。直到2012年12月份第一次正式上班,爸妈才意识到,儿子的工作就是掏大粪。

  陈国瑞告诉记者,当上掏粪工不久,他参加了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一位许久不见的女同学问他,国瑞退伍回来在哪上班了?没等他张嘴,一位了解情况的室友便接过话头,“你不知道呀!咱这特种兵现在当上所长了,厕所所长,掏大粪”。满桌人都笑了,陈国瑞心里又羞又气,脸一直红到脖子根。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愿见人,更不愿参加任何聚会,生怕别人问起他的工作。后来,是掏粪班老班长的敬业精神感染了他,跟那些掏了几十年大粪的老工人相比,陈国瑞觉得,今天的工作环境已经好了很多,自己的那点委屈也就不算啥了。“再脏再臭的活儿也得有人干,当特种兵光荣,当掏粪工,咱也一样觉得骄傲!

  

正在往粪桶里舀粪的陈国瑞告诉记者,有时候地面结了冰,老巷子里灯光又暗,挑着装满粪便的担子滑倒,那东西能溅得头上身上到处都是。



  五十多年前,掏粪工人时传祥和刘少奇主席握手的照片家喻户晓,很多人满腔热情跑到掏粪班拜师学艺、接受教育,“时传祥精神”激励了整整一代人安心干好本职工作。而近些年,人们已渐渐淡忘了掏粪工人的存在,更别说时传祥那个时代的氛围了。江兴华告诉记者,眼下这批掏粪工大多上了年纪,半辈子跟粪便打交道,早就不在意旁人的看法,跟谁都能大大方方介绍自个儿的工作。年轻人则不同,特别是那些刚当上掏粪工的未婚青年,出去找对象相亲,谁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干这个的。

  

清晨6点半,清除二队的工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收车归队。



  “掏粪岗”曾经招5人报了391人

  尽管掏粪的工作又脏又累,在旁人面前还有些“难以启齿”,但从近年情况来看,社会上并不缺乏想要“掏粪”的青年人才。

  城肥清运管理二处政工科科长、人称“活地图”的谢华给记者“科普”了城肥部门的历史渊源。

  城肥清运管理一处的前身是匡山肥料厂,二处的前身则是甸柳庄肥料厂,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济南,几乎家喻户晓。说起当时的掏粪晒粪车间,老工人们都印象深刻。站在济齐路南头向北望,除了匡山,满眼都是肥料厂的大小粪堆,十分壮观。辛辛苦苦把粪掏回来,晴天得翻晒,雨天得盖上雨布防止“粪流成河”,这些工作都得靠人干。

  肥料厂改为城肥一处、二处后,起先是隶属于济南市环卫局,2010年前后又划归到济南市城管局。2009年,城肥清运管理二处对外招聘5名粪便清除工,吸引了391人报名。最终,来自济南大学等几所大学的5名大学生“中榜”,其中4人是本科学历,1人为大专学历。按照聘用协议规定,他们至少要在“掏粪”岗位上干三年。

  当时舆论普遍认为,此次招聘的掏粪工均为事业编制工人,工作稳定有保障,是吸引大学生们踊跃报名应聘的重要原因。谢华笑称,他的孩子也参加了那次招考,不过由于笔试成绩不佳,没能进入面试环节,无缘“掏粪”岗位。

  一方面,事业编制岗位对许多年轻人仍然具有相当的吸引力,另一方面,掏粪工正在迅速减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谢华的印象中,当年甸柳庄肥料厂光掏粪班就有十五六个,每班十七八人,是个三百来口子的大队伍。江兴华也证实,当年他所在的匡山肥料厂,掏粪队伍有二三百人。实习期每月发32块工资,转正后涨到38块,虽说不多,但这是正式工人,好歹算吃“皇粮”,一段时间的挣扎和适应后,大部分人都留下来了。近些年,掏粪工数量锐减,眼下,城肥一处共有一线掏粪工68人,城肥二处有40人左右。这一百零几号人,就是济南城区仅存的掏粪工“正规军”。他们大多于上世纪80年代招工进厂,眼下正面临集体退休的高峰期。

  “每年都有不少老工人退休,招进来的新人倒是不多。”谢华坦言,不是找工作的人歧视这个职业,主要是人们现在大多住楼房,用冲水马桶,机械化清粪越来越普及,再加上近几年一直在搞老城区家庭旱厕改造,以后大概用不着那么多掏粪工了。

  旱厕30多年减少了四分之三

  掏粪工越来越少的背后,是城区老旧旱厕改造的积极推进,是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的一个缩影。

  2月22日凌晨4点半,进了五六个院门,每人挑了一两担粪后,江兴华招呼司机发动车子,准备去下一处作业段。“粪比以前少多了,住户分散,主要是跑趟子。”城肥一处目前负责清疏的老城区家庭旱厕共有1317处,30年前,这个数字保守估计也在6000处以上。

  说起工作量的变化,谢华最清楚。谢华赶上了1979年那一拨招工,进入城肥二处的前身,甸柳庄肥料厂。他告诉记者,当时厂里负责清理的天桥区、历下区和历城区的一部分旱厕,在他工作后的很多年里,少说也有3500多处。如今,城肥二处辖区内的旱厕满打满算也只剩1300多处,并且还在以每年改造几百处的速度不断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