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师的“慰安妇”调查:为了不再沉默的历史

11.07.2015  13:55

    当记者第一次见到张双兵的时候,他刚刚从电影的片场回来。经过2个月的拍摄,他主演的电影《大寒》刚刚杀青。眼前这位“男主角”,头发花白,衣着朴素,有着农民的淳朴,透出乡村教师的气质。

  在这部以自己30多年奔走调查经历改编的“慰安妇”题材电影中,“本色出演”的张双兵,不仅是在演绎个体的人生,更是在记录一段不再沉默的历史。   “我用十年时间才打开她的心扉”   张双兵家住山西省盂县西潘乡羊泉村,一个离县城40多公里的偏远山村。     “从小就听说有‘被日本兵抓过的女人’,同村的就有七八个,也经常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当时并没有在乎。”   直到1982年,他遇见了侯冬娥。“那是深秋时节,我在隔壁高庄村小学教书,有一天下午看到一个老人跪在地里收谷子,非常可怜。”   几天后,张双兵第一次走进侯冬娥的家。“进门第一印象,就感到她过得实在太苦了。炕上铺着一张破席片,炕头有两卷很小的铺盖。地上一个木头墩子,一个木头柜子。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这位因年轻时长得漂亮曾被叫做“盖山西”的女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出于同情,也出于好奇,张双兵想知道侯冬娥的故事。   一次又一次,他来到老人家中,拉家常,聊往事。可一谈到老人的那段经历,却得到同样的答复: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不想提了。   “我心里虽然有点遗憾,但也感到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想的太简单了。”   转机发生在1992年6月。张双兵在报纸上看到一篇中国劳工向日本政府索赔的报道。报道中说,中国受害者包括劳工和“慰安妇”,都可以向日索赔。“我马上想到侯冬娥,她终于有了诉苦申冤的机会。”   然而,老人听到这个消息并不相信。张双兵的妻子与侯冬娥是同村人,也帮着做工作。   “我爱人去了以后,她才慢慢相信。她当时心里很痛苦,只能改天再说。第二天,我又去了,她刚一开口就嚎啕大哭,哭了快一个小时,我也跟着哭。到了第三天,她才真正说出埋在心底几十年的话。”   通过多次交谈,张双兵通过老人的记忆碎片还原了她悲惨的人生:女儿出生刚两个月,她就被日本兵抓进“据点”,备受凌辱。九死一生回到村里,襁褓中的女儿已经饿死。丈夫将她抛弃,她又两次改嫁,晚年生活无着……   侯冬娥的不幸,深深震撼了这位乡村教师的内心。从此,他走上了一条调查历史和寻求公义的道路。   一条漫长而艰辛之路   陈林桃、李秀梅、张小妮、张二妮……从侯冬娥的口中,张双兵获得了一连串名字。侯冬娥勇敢站出来,给了这些受害的姊妹很大鼓励。   作为小学教师,张双兵只能利用周末和节假日时间来作调查。“一开始是骑自行车寻访,最远的时候曾经骑车30多公里。”太行山区道路崎岖,不能骑车的地方,他就徒步翻山。“经常是在外面过夜,就住在老人家里。”   1998年,为了方便调查工作,张双兵花了好几个月工资买了一辆摩托车。“我的收入和时间很大一部分都投入其中,家人一开始不理解,学校觉得我‘不务正业’,社会上也有反对的压力。”   20多年来,张双兵一共走访调查了盂县及周边地区的123名“慰安妇”,记录、收集和整理了大量侵华日军的滔天罪证。   比起太行山路的崎岖难行,寻求公义的道路更加曲折艰辛。   1992年8月7日,张双兵将7个中国“慰安妇”的控诉书递到了日本驻华大使馆,要求日本政府道歉并赔偿。然而,控诉书石沉大海。   在相关民间团体的帮助下,他决定诉诸法律。1995年,他组织5名受害者将日本政府推上被告席。1996年,第二批2名受害者起诉。1998年,第三批10名受害者起诉。16名起诉的受害者中(其中一人两次起诉),张双兵陪同其中15名远渡重洋,走上日本法庭。   然而,起诉的过程是漫长而艰辛的,一次次燃起希望,却一次次面临失望的结局。   2007年4月27日,日本最高法院作出终审判决,驳回中国“慰安妇”的诉讼请求。“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对老人们说败诉了,总觉得对不起她们。”   历史永不凋零   2011年,张双兵将70多名受害者的故事,以口述历史的方式,整理出版十余万字的《炮楼里的女人——山西日军性奴隶调查实录》一书。   对“慰安妇”这个词,张双兵十分矛盾。   “‘慰安妇’这个词对受害者其实是一种侮辱,但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惯称。我个人认为用‘性奴隶’更确切。”他介绍,日语中“慰安妇”的原意是“随军到战地部队,安慰官兵的女人”。   “对这些受害者来说,她们被强行抓走,没有自由、没有生命保障,被任意糟蹋,对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哪来的慰问和安抚?!”   时间,现在是张双兵最大的敌人。   调查过的123位老人中,健在的只有12人。起诉日本政府的16位老人中,只剩下最后一人——张先兔。   采访中,张双兵特地带记者到张先兔家中。已经89岁的老人,由于严重的肺气肿,说话时气息微弱,不停喘气。一见到张双兵,老人就紧紧抓住他的手,拍着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不停地说些什么。可以看出,张双兵是老人亲近和信任的人。   “要说没有动摇过是假话,可一想到这些可怜的老人,我就不能放弃,不能辜负她们的一片心。”从29岁到62岁,奔走呼号了30多年,张双兵的头发已渐花白。   每一位老人的葬礼,他都要参加,并送上花圈。“我要为她们正名。”   张双兵出演的电影《大寒》有望在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之际上映。“拍电影,也是留下证据的一种方式。”他说,电影取名“大寒”是因为大寒是二十四节气中最冷的时节,过了大寒,春天就不远了。   在张先兔老人住的小平房前,盛开着一株芍药花,一些紫红色的花瓣已开始凋落,仿佛在无声地哀伤那些历史的见证者正一个一个地离去。   但是,全世界维护和爱好和平的人们都确信——真相,不会湮灭;历史,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