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刘慈欣:我唯一不普通之处 就是从不玩麻将

02.12.2014  12:04

拜27日电影《三体》启动发布会所赐,我们终于得到了面采刘慈欣的机会。约访过大刘的同行都知道,这是个多么难得的契机。这位常年蜗居在山西娘子关的科幻大神,一直拒绝任何采访者的登门拜访,见缝插针的在他出来参加活动间隙切入,是唯一可能当面接触到他的机会。

跟之前的采访者所述一致,大刘是那种丢在人堆里你不会多看他一眼的人。我们进屋时,他正在吃午饭,三菜一汤的标配,从打包盒来看,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见记者进来,他匆匆再扒两口,抹抹嘴说:“来吧!”或许是不太习惯面对摄影机,大刘一直半坐在沙发上前倾着身子,眼睛几乎没有一秒看向镜头,摄影大哥都不好意思了,提醒他可以自然些,大刘这才舒一口气,倒在靠背上,眼睛却依旧没有望向镜头。

这就是那个写过《三体》、《超新星纪元》、《球状闪电》等经典作品的“中国科幻文学领军人物”,用科幻概念里最基础的相对论来看,越来越多人因为《三体》电影化而开始知道他的头衔,然而真正了解他生活琐碎和存世价值观的人,却越来越少。


专访刘慈欣:我唯一不普通之处 就是从不玩麻将

PART1:《三体》版权很早就卖了,那时候也没想到现在会这么火

关于科幻文学的界定,刘慈欣早有定论,“它是少数人群中的大众文学”。也正因为此,在《三体》确定改编成电影的消息发酵之前,大刘和《三体》只是那拨沉默的少部分科幻迷心中的大神和《圣经》。

大刘的“一夜爆红”,《三体》电影化只是响动最大的头炮,却并非全部。也就是在27日《三体》发布会之前不久的中影推介会上,他的《流浪地球》、《微纪元》和《超新星纪元》三部作品摇身一变成为电影项目,赫然在列,加上宁浩正在捣鼓的《乡村教师》,五部刘慈欣作品都被按在了电影改编的弓弩上,成了待发之箭。

在死忠的书迷眼里,这是偶像沦为批发品,而在媒体看来,它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叫“中国科幻电影元年”。

对于突然就无法掌控的局面,大刘整个人是懵的,“我没想到有那么夸张,最近采访电话突然就多了很多”。虽然大刘开玩笑说:“采访的电话至少比工作上的要容易应付一些。”但不可否认,他本人的生活,确实不如以往清静了。

三体》电影化消息传出后不久,正赶上《星际穿越》热映,大刘本想着:“住的地方去电影院看片不太方便,等下载好了”,但实在扛不过“点评两句吧”的采访轰炸,还是好脾气地去把片看了。很多人不知道,彼时,大刘的一位亲人正患病住院,需要照料。

即便是看似板上钉钉的“中国科幻电影元年”概念,大刘谈起来也依旧谨慎。他强调,除了已经启动的《三体》和《乡村教师》,“那三部只是供大家投资参考,并不是说能立马就拍了”。停顿一下,他不忘拿出写作时缜密的逻辑补充一句:“所以这个说法,理论上是不成立的”。

虽然大刘不太愿意被过度消费,但事实上这件事儿正在发生,并且将一直发生下去。一如《三体》电影化遭到诸多质疑,但回应最多的永远是电影投资人孔二狗一样,《三体》英文版前不久在美国上市的新闻也热过一阵,译者采访和美国书评等报道铺天盖地,就是鲜见大刘这位“始作俑者”本人的发声。

只不过,这种“消费”并未给大刘带来太多直观的经济收入。问到《三体》电影改编权的转让费用时,大刘只是说:“那都是很早的事情了,那时候科幻文学都是很边缘的事情,你只有两个选择,转让,或者不转让,以当时的局面来看,不转让很可能意味着你以后永远卖不出去了,谁都没预料到现在科幻能那么火。”依旧是习惯性停顿并回溯一下刚出口的回答后,大刘在采访中第一次带了点儿性格补充说:“这个费用标准,在国外应该是很高的。”

老实讲,这个答案的苍凉跟《三体》的红火之间,实在是有点儿距离。更揪心的是,在《三体》头十几稿的剧本创作中,大刘完全没有参与,原因?“这也并不取决于我”。30日,在参加腾讯电影沙龙的活动时,导演张番番终于给出好消息,确认大刘将担任《三体》电影版的监制,至于这个监制的职权到底有多大,没有人知道。

专访刘慈欣:我唯一不普通之处 就是从不玩麻将

刘慈欣接受采访时的说话逻辑与他的作品一样严谨

PART2:生活中是个唯物主义者,现实和科幻搅在一起会很糟糕的

如果你仅仅是纯粹的书迷,对大刘的想象或许会因为他现实中毫无特点的价值观而打些折扣。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山西电力系统的计算机专家,理科男的思维,容不得感性美化。

“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大刘这样界定生活中的自己,而“千万不要把科幻和现实给搅在一起,那样会很糟糕”这句话,也是他在各式采访中不断提及的金句。印象里,作家和演员一样,是那种特容易把创作虚拟和生活现实搞混、甚至因此博得世人喝彩的一群人,但大刘坚决抗拒这种误读,他严肃地说:“我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两个平行世界交叉在一块儿的现象,那得多难受呀?”

在创作和生活中划一条界限分明的线、时刻保持理性,这样的生活状态,或许正是他在作品中构建严谨的科幻观以外,还能让人物形象和角色道德同样让人流连忘返的根源。

大刘举例说:“在现实生活里,人类形成的价值观、道德体系是稳定的,很多人因此认为它是恒久不变且永恒的,但这其实是幻觉。在科幻世界里,极端环境下,人类的道德和价值观是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的,科幻小说在硬知识之外,最大的功能之一就是打破这种情感上的幻觉。”

至于这种环境和人类互动相生的关系,到底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大刘再一次体现了他身为唯物主义者的坚定信仰,“如果环境是鸡,我倾向于先有鸡,肯定是环境先强加到人类身上,我们再去选择……当然,也有那样的科幻小说,比如人类自己创造的人工智能把自己干掉了。但反正我的作品中,更多地是大自然或者外星人这样的外力,来施压于人类”。

有点儿黑色幽默的是,大多数人对这位理科作家的文科式神化,还因为爱屋及乌式的感情,体现在迷恋大刘的创作环境中。比如去年五月,同为科幻作家的韩松路过大刘常居的娘子关,就在博客里感慨道:“过娘子关的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幻想发生于贫瘠、创痛和追赶。”

这段感慨,或许又是我们在神化大刘的浩大工程中的一个显著误区。至少在大刘看来,娘子关对他而言,仅仅是个家,而并非催生他无数科幻巨作的某种灵感,或动因:“这是一个误解。你呆在一个小地方,不代表你没去过外面的世界。的确,在网络出现以前的时代,因为信息比较闭塞,身处小地方不可能写长篇小说,但网络出现以后,你和居住在大都市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以往我们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在,书还是要读,行的路跟地方的大小,已经没有太多关系了”。

专访刘慈欣:我唯一不普通之处 就是从不玩麻将

刘慈欣的《三体》、《球状闪电》、《微纪元》、《超新星纪元》、《乡村教师》都将被改编电影

PART3:最早写科幻源于上班无聊,正在考虑是否要做全职作家

并没有成为全职作家的大刘,另一个身份是电力系统的计算机工程师。回想起最早萌发写科幻小说的动机和细节,不过“无聊”俩字。

谈到这个,大刘还有些不好意思。“我能记起来的就是在电脑前打字,因为我一个人一个办公室,打不下去,就上楼顶来回想一想,想好再下来一趟。常有同事进来串门,也跟他们说说话,写作就是这样一件很容易用工作时间来打发的事情”。

同样是常居一处,同样是有份正职在“业余”时间写作,大刘的经历酷似曾为银行职员的卡夫卡。但不同于卡夫卡居住的布拉格,大刘定居的娘子关是个小城市,他最享受的,则是不被人打扰,写作与工作分开的普通生活。

说起这个,大刘还有些得意:“如果住在大城市,请你去活动你也不好推,住在我那地儿,有时候我还可以说,‘我这么远,怎么过去?还是不去了吧’。也因为住的远,不会有记者登门骚扰你,也没有读者来敲你门跟你交流。”闲着的时候,大刘的生活跟普通人无疑:“我唯一跟普通人不像的地方,可能就是我从来不去玩麻将”。

尽管在按照自己的规划,过着想过的日子,但大刘最近也有烦心事。他之前所在的发电厂遭遇关停,新分配的电厂规模更大:“我原来的发电厂就2000人,现在的容量是之前的四五倍,工作负担太繁重,可能就没有太多时间写作了”。正是因为此,大刘说,他最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开始认真思考一下,正式做一名全职作家。

“这个问题真是头疼啊,旧的国有体制遗留下来的工业单位里面比较清闲的技术行业不存在了,现在挣钱的工作还能找到,想找个清闲的工作就很难。”采访最后,大刘如此感慨。这个时候,谁都无法把他与他那个吓死人的头衔对应到一起去。

简言之,我们都在消费他的科幻,他却在惦念自己的现实。这或许也是属于现实社会的一种硬科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