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有个文化故乡叫方言

11.03.2016  14:47
除了宗教信仰和民族意识,语言文字是一个地区最重要的文化基因了。方言是一个人随身携带的“名片”,它储存了你所有的信息和秘密。

  □ 郝桂尧

  除了宗教信仰和民族意识,语言文字是一个地区最重要的文化基因了。方言是一个人随身携带的“名片”,它储存了你所有的信息和秘密。

  喜欢说“”的山东人,是一个最为迷恋方言的群体。山东话不浪漫,不抒情,不忧郁,没情调,缺点很多。在这个普通话流行的时代,为什么山东人那么迷恋山东话啊?

  乡音无改鬓毛衰

  方言在山东至今仍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即使离开山东,到外地工作,山东人也仍然说着一口流利的家乡话。从大规模的闯关东开始,山东人把家乡话带到了东北。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山东话传遍全中国。解放后,一大批山东籍的南下干部乡音未改。直到改革开放了几十年的今天,山东输送到各地的人才也还说着山东话。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是山东人最真实的写照。

  每次出差去外地,只要一坐上回山东的飞机火车汽车,整个空间里就充斥着山东话,熟悉而又亲切。不管是否认识,大家都能聊得火热。方言,就是一片流动的山东土地了。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山东话伴随,我们就感觉脚踩山东的大地,心里就非常踏实,稳定,有一种依赖感。

  让我们走进山东人的内心深处,看一看那奇特的心理世界。

  中国的封建社会持续了2000多年,其中一个特点就是社会心理趋于超稳定状态,害怕变革与进步。齐鲁文化曾经深刻影响过中国,山东人为此骄傲,并表现出一种“守成”心理。

  山东是中国农业文明最早成熟的地方,至今山东仍然是农业大省,即使是山东城市居民,也大多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业社会生活方式,夜晚,老百姓的惟一娱乐就是看电视。

  与农业文明相适应,孔老夫子的核心思想是“”,强调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山东人喜欢稳定,循序渐进。

  而中国社会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就开始了剧烈的变化,在这种大的社会背景下,山东人一方面要去适应社会发展,另一方面也要寻求精神的依靠与寄托,山东方言就成为山东人的精神寄托之一。它是山东人的心灵庇护所。

  四大板块 南腔北调

  一天,我突发奇想:如果我们还处在孔子时代,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是不是胶东人和鲁西人在一起交流也需要翻译?

  因为山东各地的话有差异,所以也闹出一些笑话。网上就流行着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单位来了日本客人,到济南酒店订餐。单位秘书是胶东人,他把日本人说成是“一波银”,酒店听成是100人来就餐,觉得这是大生意,就把电话打回这个单位,问每个人是什么标准,没想到是办公室主任接的电话,他是淄博人,一听就急了:不是“一北人”,是“二本人”。他把日本人说成是200人了。

  在我的感觉中,山东各地市的话都不相同,甚至一个县内的不同乡镇说话也不一样。方言学家钱曾怡、高文达等根据各地方言在语音、词汇、语法方面的特点,把山东话分成两个大区:西区、东区;四个小区:西齐区、西鲁区、东潍区、东莱区。

  我觉得惊奇的是,我们老家莱州的方言本来属于东潍小区,但是却又兼备东莱小区的特点,这在整个山东也是一个特例。

  有专家从理论高度论述了保护方言的重要性。在自然界里,有一个环环相扣的生物链条,每一个链条都不能缺少,否则会给人类和地球带来灭顶之灾。这一链条在文化界同样存在。

  专家说:保护方言和推广普通话并不矛盾,普通话的很多词汇来源于方言,两者同属一脉,并不对立。方言的使用范围会随着普通话的普及而逐渐缩小,保护方言是加强其内在价值的研究整理,与推广普通话并行不悖。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01年底通过的《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中提出,文化多样性对于人类来讲,就像生物多样性对于维持生物平衡那样必不可少,每个人都有权用自己选择的语言,特别是用母语来表达思想,创作并传播作品。

  山东话形成于龙山文化时期

  语言是一种粘合剂,能够神奇地把一群人,一个部落凝聚起来。那么,山东话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呢?专家告诉我,是龙山文化时期,也就是距今4000——4600年前。

  口语是古代社会最主要的传播媒介,其使用范围远远超过文字符号的运用。大约在200多万年前,人类在获得制造劳动工具能力的同时,产生了最初的语言。口语一直是人际间交流的最重要手段。

  而作为一种方言产生的前提必须是定居。山东地区进入定居时代当属于龙山文化时期,这一时期已经进入文明的前夜,出现了城堡;有了比较发达的农业、畜牧业和原始手工业;各个地区之间的交换和贸易已经具备了初步形态。同时,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形成了华夏和东夷两大集团,山东龙山文化就是东夷人创造的,最早的山东话就是东夷话。

  龙山文化的代表器物之一是黑陶。围绕着制作陶器,一个区域的方言逐步形成了。龙山文化区的语言就是龙山人的方言。这说明一个地域的文化不能离开方言而存在。

  山东龙山文化包括的范围很广,东到黄海之滨,南至安徽和江苏北部,西到河南,北到河北等地。根据李荣等主编的《中国语言地图集》介绍,山东100多个县市的方言均属于官话大区,也叫北方方言,这是绝大部分中国人说的话。参考古代清声母入声字和次浊声母入声字在今天各地的分化规律,山东方言又分别划归三个不同的官话小区:冀鲁官话、中原官话、胶辽官话。胶辽官话分布在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其中包括山东青岛、烟台威海等40个县,大致相当于人们常说的“胶东方言”的范围。

  其实不论是官话的3个小区,还是山东方言的四个小区,在考古学上都有对应的成果。龙山文化的类型跟现代山东方言分区有着惊人的一致。

  济南地区所属的西齐片方言,属于冀鲁官话。以济南为中心的方言是山东方言的代表,跟民族共同语最为接近。西鲁片属于中原官话,这也是孔老夫子说过的话,它的声音影响了中国文化的走势。山东方言东潍片是龙山文化姚官庄类型和两城镇类型的分布地。

  日照的两城镇遗址,是在上世纪30年代被发现并由著名考古学家梁思永等发掘的。这一地区的方言属于汉语官话方言的胶辽官话,虽然跟东莱片具有共同的特点,但差别也是很明显的。从方言特点说,姚官庄类型的分布区潍坊、安丘等地代表了典型的东潍方言的特点,如有齿间音、“登东”不分等等;而两城镇类型的分布地日照、临沂则有从胶辽官话向江苏江淮官话和中原官话过渡的特点,其中日照方言跟诸城、五莲相近。

  胶东话处于龙山文化杨家圈类型的分布区。东莱片方言区的人们偏居山东半岛东隅,与内陆交往相对较少,其方言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是汉语官话方言中胶辽官话的典型代表,在汉语方言中很受国内外方言学者的注意。胶东和辽东半岛隔海相望,山东人向东北移民的情况在历史上多有记载,胶东方言对辽东方言有重大影响,胶辽官话的形成就是胶东方言向辽东地区延伸的结果。

  语言不是一潭死水,方言之间也没有一条界限分明的鸿沟。每一个语系,向内有交叉点,向外则有延接点。不同方言区人们之间要交往,也就避免不了方言间的相互渗透,也就是说,方言特点的过渡在地域上是渐变而不是突变的。

  山东方言在交界地区存在着一些过渡性特点,比较典型的地区有临沂和聊城等,还有西齐片的济南、淄博跟东潍片同处山东腹地,两片人民之间交往较多,方言也有某些共同之处。

  开放的山东话

  语言因为有背后文化的支撑,具有相对稳定性,但是它又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人员的流动,语言也会发生变化。特别是代表强势文化的语言,会逐步蚕食、同化其他地区的方言。

  作为一个古文明中心,山东自古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几次少数民族进入中原,给山东带来了新鲜的语言元素。从两汉开始,中国的经济中心南移,这一过程大概到宋朝完成,大量山东人南下,把北方话带到南方。而在元朝和明朝末年,由于战争山东人口大量减少,千里无人烟,政府大规模从山西、云南等地向山东移民,这些都使本地方言增加了外来词语,形成极强的语言包容性和融解力。

  济南有一句土话,“杠赛唻”,就是极其好、很帅的意思。有人考证,这个“”字来源于内蒙古语。济南人还有句俗语叫“出洋咕儿咕儿”,也来源于蒙古族。成吉思汗时代,蒙古族贵妇人时兴头戴一种镶着红青锦绣和珠金的冠饰,这种冠饰蒙语为“kükü”,汉语译音为:罟罟、姑姑、故故;《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俚语”载:“元人呼命妇所戴笄曰罟罟,盖虏语也。”其他元明诗文中对此也多有记载。这句话在官话中已经消亡,却在济南土语中保留了下来,而且词义也有了延伸。异于常人的举止、想法或麻烦都称作“咕儿咕儿”。

  我国其他少数民族的语言,济南话也吸收了不少。满语词汇在济南话中就俯拾皆是——关饷(发工资)、磨蹭(拙钝、拖延)、邋遢(原意为“迟慢也”,现在意为不整洁)、撒么(四处看)等。

  一位研究蓬莱土话的当地人说,“拿着东西”蓬莱话叫“撼子东西”;形容十分满,液体外溢,固体物已超出一定的限度,叫“浮搂浮搂满”;“昨天”叫“业(夜)里”。他一琢磨发现,“撼子”和英语拿的发音“HAND、HOLD”相似;浮搂和英语满的发音“FULL”相似;业里和英语昨天的发音“YESTERDAY”相似。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历史原因?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蓬莱地处沿海,历史上就比较开放,美国天主教堂很早就在蓬莱设立。也许就是在对外交往的过程中,当地土话引进了一些外来词。

  我看遍山东土话,发现各地都把昨天叫“夜来”或者“夜里”,这应该是一句本地话。

  山东话自己的特色至今仍然没有改变。山东话里有一个描写动貌的词语,叫“鼓涌”,表示蠕动的样子,动作幅度很小,可以用于人,也可以用于动物。这是一句只有山东人能听懂的话。好多外地学者都认为这是个土词,其实,这个词是个古词,是描写“虫行貌”的,在《集韵》中有两处可考。

  现代山东话还保留着许多古汉语中的词汇和语音,如宋代的“夜来”,明代的“崴拉”、“倒达”、“仰摆”等等,这些话至今仍鲜活地活跃在山东人的口头。

  毕竟,山东话在新的时代应该有一种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