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影业合作将怎么玩：中国力量从剧情走向幕后

　　“这个电影肯定会特别火爆，因为火星宇航员最后在中国着陆。中国的太空计划在影片中起了关键作用，这会吸引众多的中国观众。”2015年10月初，美国CBS电视台新闻脱口秀《深夜秀》引述《综艺》杂志的文章。好莱坞科幻电影名宿雷德利·斯科特新作《火星救援》10月2日在美公映，首个周末收得1亿美元票房。

　　一次意外事故，马特·戴蒙扮演的美国宇航员被同伴留在了火星上，他苏醒后和地球建立了联系，美国宇航局得知他还活着，犹豫着要不要去救他。因为下一次登陆火星的任务按理是4年之后，他怎么能活那么久?这部在火星上种土豆的电影，将于2015年11月25日登上中国内地的大银幕。

　　《深夜秀》主持人史蒂芬·科伯特说，“这可能是史上最伟大的讲一个受困者吃用自己的屎种出来的土豆的电影。”

　　中国在2014年收入电影票房近300亿人民币，约合48亿美元，仅次于美国、加拿大共同构成的北美市场的104亿美元，继续稳居全球第二大电影市场。“但中国每年只允许很少一部分美国电影进入它的市场，”科伯特在节目里说，“所以美国制片人很自然地想要取悦中国政府的文化看门人，并且已经这样干了好几年了。”

　　科伯特举了不少例子：索尼影业的末日片《2012》里，拯救人类及重要物种的方舟是在中国建造的;《地心引力》里，桑德拉·布洛克扮演的宇航员飘零太空，是靠中国“天宫”空间站的“神舟”返回舱重返地球。“我也是这行的，为了分到每一份酸酸甜甜的人民币，叫我干啥都行!”科伯特在节目里调侃。

　　谁都想合拍，但是……

　　2015年9月28日，在洛杉矶举办的第二届美中影视工业博览会上，有两个高频词汇——《卧虎藏龙》和2017。《卧虎藏龙》在好莱坞电影人眼中迄今仍是惟一在美国市场获得成功的华语电影;而2017年，中国进口影片配额将在中美间重新谈判。每年34部进口电影的限额，届时是再度放大还是彻底取消，在习近平总书记访美的时间点，成为好莱坞商人热衷猜测的话题。毕竟，从20变成34，是2012年习近平作为国家副主席访美时带去的“礼物”。

　　汤姆·克鲁斯主演的《碟中谍5：神秘国度》在中国内地公映时，这部好莱坞大片的片头，在派拉蒙影业和另一家美国制作公司的标志之后，紧跟着中国人无比熟悉的“电影频道”和不那么熟悉的“阿里巴巴影业集团”。两家公司都直接投资了这部美国电影，作为联合出品方，他们将从“碟5”的全球收入中分得各自的利润。

　　1905影业是2015年春节期间，收到派拉蒙电影公司送来的《碟中谍5》剧本的。此前这两家公司在《变形金刚4》合作很是愉快。这家中国公司从读剧本开始介入合作，一边帮派拉蒙争取合拍片身份，一边帮中国企业植入品牌。

　　虽然最后没拿到合拍片身份，但《变形金刚4》在中国内地收到近20亿人民币票房，超过了北美市场的2.4亿美元。这让派拉蒙看到合作伙伴不俗的能力。1905电影网是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旗下的重点网站之一，依托于官方背景和央视6套电影频道的资源。

　　“1905影业作为中国国有企业，在合作安全性上更有保障。”1905影业总经理李伊告诉记者，两家公司自此开始密切合作。

合拍片是好莱坞片商规避配额、进入中国市场并分得更多利润的通道。但中国电影市场爆发式增长的同时，主管部门对合拍片的规定也越来越严格。在中方出资比例之外，规定还包括主创人员里中方人员不少于三分之一、故

事要与中国“有机相关”等等。

　　“尤其演员的限定，难度很大。”美中影视工业博览会CEO佐虹女士告诉记者，“欧洲演员来好莱坞，语言不通都没关系，人长得一样，亚洲人比较难。种族不一样，故事结构就不一样了，不可能中国人做出一个美国人做的事情。哪怕是中国人写中国式的故事，完全由美国人演，找美国制作团队来拍成有全球票房的影片，也是可以的。”

　　全由中国人演出的中国故事，在好莱坞业内人士眼里，只有《卧虎藏龙》是成功的。《卧虎藏龙》的执行监制大卫·林迪后来曾担任环球影业联合主席，他与安乐电影公司老板江志强关系甚好，参与过14部与中国合拍、合作的电影，包括6部张艺谋的片子。他认为《卧虎藏龙》成功的最重要原因，是剧本创作的过程。

　　剧本由中文、英文作者共同完成。中文剧本初稿写完，译成英文发到纽约，由英文编剧提出意见、修改，翻译成中文，发给中国编剧，中国编剧再提意见、修改，再翻成英文，发回给英文编剧。往复几十个来回。林迪认为这使包括后期制作和影片字幕等都能受益。“电影没有魔术可言，就是大量的工作。”大卫·林迪说，另一个不可复制之处是，在1990年代，《卧虎藏龙》的内容还属于西方人没怎么见过的稀罕玩意，“现在这个时期已经过去了”。

　　热钱多，好项目少

　　读过《碟中谍5》的剧本，1905影业评估后认为“没有政治风险，质量不错”，2015年春节后，决定参与投资。李伊是后来才知道阿里巴巴影业也成了这部好莱坞大片的投资方之一。

　　2014年6月，阿里巴巴收购了香港上市公司“文化中国”，原本董平掌舵的这家公司随即更名为阿里影业。阿里影业很快在洛杉矶开设了常驻办公室。2014年10月，马云带领影业高管到好莱坞考察，逐个拜访迪士尼、派拉蒙、华纳、索尼等大公司，寻找国际合作的可能性。

　　两个月后，索尼娱乐公司内部邮件系统遭到黑客攻击，外泄的公司邮件披露出阿里影业有意投资该公司《像素大战》《捉鬼敢死队》等项目。

　　“国内电影市场热钱很多，但往往投不到该投的地方，”阿里影业副总裁杨磊对记者解释公司开展国际业务的迫切，“经过市场检验的优秀导演就那么几个，好的项目从来不缺钱。”

　　2015年6月，阿里影业公布了对《碟中谍5》的投资。两家中国公司的投资都是单纯资本层面的介入，不干涉影片制作环节;根据各自的投资比例，他们将从电影的全球所有收入中分得利润。在中国市场，阿里影业还负责在新媒体上的推广，以及通过移动应用“淘宝电影”推广销售电影票;1905影业负责传统形式的广告投放与营销。

　　国庆假期结束，《碟中谍5》在中国内地的票房达到8.68亿元，打破了2D格式进口片内地票房纪录。“还算能接受。”1905总经理李伊告诉记者，这个成绩略低于他们的预期。

　　在四五线城市，《碟中谍5》排片充足，收入却非常不理想。曾有国内发行公司建议派拉蒙专门为中国市场转制3D，3D票价显然高于2D很多，也经常被观众诟病。最后1905和派拉蒙还是坚持了全球通行的2D。

　　经济上的回报并不是中国公司的主要诉求。阿里巴巴涉足电影制作，是看到自家电商平台上用户需求的旺盛，“电商关键环节在阿里手中，文化产品对阿里来说是好产品，因为不需要物流就能把生产方和用户连接起来;影视产品又能为新的互联网技术提供源源不断的应用场景。”杨磊说。

简单来说，一部电影完成了，需要卖电影票，需要票房统计，需要付费在线

视频……这些地方都用得到互联网技术，也就是“应用场景”。

　　内容制作只是阿里影业的一小部分业务。2015年上半年，阿里巴巴收购了国内影院出票系统提供商粤科软件;下半年又全面收购在线视频运营商优酷土豆。

　　“顺利发展的话，阿里影业的定位是针对电影行业的服务型公司。”杨磊说。

　　中国故事，如果讲得对……

　　11月30日将在内地公映派拉蒙动画片《海绵宝宝3D》，片头将再次出现1905影业的厂标。这是与《碟中谍5》同样模式的另一次投资。

　　因为容易兼顾不同文化，动画片成了中美之间独具优势的合拍品种。东方梦工厂首席执行官方淦说他们在《功夫熊猫3》中的心得：因为喜剧电影中的“包袱”基本不可译，这部动画片最终将有中、英文两个版本。先做好英文版，再由剧本组写中文段子，替换英文段子，再制作中文台词、配音，并为相应的动画人物配好口形。

　　米粒影业的制片人比尔·伯顿有同样体会：“2014年我们在中国、美国筹资，希望在中国做动画片，现在大概有300个雇员在上海和北京，都在做动画电影。动画片也要审查，但一天就可以通过了。”

　　“《捉妖记》在中国的票房将近4亿美元。我知道它刚刚卖给美国的发行商，才卖100万美元而已。”米粒影业的比尔·伯顿说，“因为西方人看不懂。”

　　9月25日，《港囧》在北美市场上映，最多时只有34家影院排片，其中还有19家属于万达集团旗下的AMC院线。至10月9日，票房收得124万美元，换算成人民币不到1000万元，还不到国内15.6亿票房的零头。

　　在国内收了近14亿票房的《夏洛特烦恼》，在北美市场最多时有40家影院排片，两个周末过后收得91万美元。发行《夏洛特烦恼》的华狮公司由华谊和博纳联合参股，与发行《港囧》《刺客聂隐娘》的Well Go USA 娱乐公司，已经都属在北美发行华语电影的主力。从票房来看，这些走进北美市场的中国电影，消费者还是北美华人。

　　“西方对中国的故事，如果讲得对，胃口是非常大的，就像中国对好莱坞内容的胃口一样。但是现在中国人讲故事的方式还没有适合美国的胃口。”唐伟在美中影视博览会的论坛上说。唐伟曾在华尔街投行担任高管，在华尔街和中国金融机构之间当桥梁，也从中得利;近几年他看到了中国影视企业对好莱坞的欲望，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领域。万达集团收购AMC院线、华谊兄弟与STX的合作，唐伟都算是媒人。

　　不过在中国也已经有年轻、名不见经传的电影导演，迫不及待地开始讲“全球化”的故事。

　　两个80后中国姑娘在洛杉矶成立的公关公司“T时代娱乐”最近忙着宣传两部中国电影：《蒸发太平洋》和《夏威夷之恋》。女主角分别是张雨绮和陈妍希，男主角都是西方人;导演分别是中国人和加拿大华裔，电影几乎纯英文，正在计划北美发行。

　　“两部都是好莱坞熟悉的类型片，我们针对的观众群是全球的，不止北美的华人影院。像《蒸发太平洋》很多社交媒体粉丝来自东南亚和欧洲;而陈妍希因为英文很好，在全球都有粉丝团。”“T时代娱乐”合伙人许婷婷告诉记者。

　　《蒸发太平洋》讲一架豪华客机紧急迫降在某个遥远的太平洋孤岛，机上乘客荒岛求生，还要设法重新发动飞机，这时他们发现了岛上的怪物。导演周文武贝的第一部电影题材与之类似，叫《绝命航班》，也属于国际化阵容，2014年3月公映时在豆瓣网评分仅有3.5分。

周文武贝2008年为一部奥运宣传片去美国休斯敦拍摄姚明，第一次

对美国影视工业的专业化有了深刻印象，后来决定做电影，很自然地选择寻求好莱坞从业者合作。“美国影视业更市场化，更容易进入，没有小圈子，只要你项目好，会有人找来。”他告诉记者。

　　周文武贝认为航班事故加科幻冒险的类型，优势在于国内观众少见，“就像《九层妖塔》，故事很多人诟病，也不能阻拦票房奔向7亿。”《九层妖塔》有两千多个特效镜头，《蒸发太平洋》则是五百多个。相比之下，周文武贝的电影算是小成本科幻片。

　　全片在马来西亚拍摄。“本土基层岗位的水平跟不上，”周文武贝说，“东南亚制片成本较低，但长期作为好莱坞电影的拍摄基地，工业水准高于中国。”影片的声音在美国做，电脑特效在韩国做，后期合成在北京，“我的后期助手现在已经被《长城》请去做后期总监了，就是因为他熟悉这种跨多国后期流程的掌控。”

　　看看奥巴马的国宴名单

　　佐虹办美中影视产业博览会的念头，最初由一根电线引出。她本是广东电视台的编导，1995年移民美国与父母团聚，到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学了视觉特效，之后进入当地一家华人制作公司。1998年的一天她跟一个老板去设备租赁公司要一根电线，租设备时少给的一根灯光线。工人要到仓库去找。

　　她跟进了仓库：“一眼望不到边，一排一排的架子上全都是不同型号的线。太不可思议了。”她后来又去看美国电视协会每年举办的大型设备展。“我觉得中国如果有这么一个展会，这才叫电影工业。”她告诉记者。

　　这个展会直到2014年才真的办成，却不是设备展。“真正主要的影视设备的生产能力，中国还是很弱的，几乎都是买国外的。后来发现更多的是各个制作公司希望跟国外对接，希望跟国外交流IP的开发或者影片的交易。”

　　中国影视企业与好莱坞的合作已经经历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2004年，华谊兄弟与哥伦比亚亚洲公司合作四年后不欢而散;9年后，华谊直接投资了布拉德·皮特主演的好莱坞战争片《狂怒》。2004年底，中影公司、华纳兄弟公司和横店集团成立新中国首家中外合资电影公司“中华横”，2009年悄然收场;2015年9月20日，华纳兄弟与华人文化产业投资基金宣布在香港成立合资电影公司“旗舰影业”，共同开发华语电影和英语电影。

　　电广传媒与狮门影业共同投入15亿美元进行合作，复星集团2亿美元投资美国影视创业公司Studio 8，华谊兄弟转而与好莱坞新晋娱乐公司STX签订三年合作协议……中国大公司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建立与好莱坞的合作。不管哪家公司，最想学的就是，怎样用好莱坞的方式做电影，让中国制造的电影走向全球。

　　中美还可以怎么合作?复星影业执行总裁单东炳为美国同行作出了中国式讲解：“梦工厂、迪士尼、华纳这些公司过去都落地了哪些项目，花了多长的时间去谈判?读一下这些历史，你就知道了。再看看习近平和奥巴马的国宴，我们大概就知道了有哪些电影公司能够在中国发展起来。”

　　国家主席习近平访问美国时，美国总统奥巴马在白宫设国宴，参加国宴的包括华特迪士尼公司董事长、皮克斯动画的创意总监、Netflix的首席执行官和内容总监、梦工厂动画的首席执行官以及传奇影业创始人。

因为《纸牌屋》曾被政治局常委王岐山点名推荐，制作该剧的美国流媒体服务商Netflix在中国知名度大涨。这家公司“入华”的传闻不断，最近的“绯闻牵手对象”是万达影业。梦工厂早已和黎瑞刚的华人文化产业基金(CMC)合作成立

东方梦工厂，传奇影业正与环球影业、中影、乐视影业联合出品张艺谋的大制作《长城》。

　　对中美电影工业的合作，做惯媒人的唐伟有着媒人式的比喻。“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过去30年里家长包办婚姻都是行不通的。”他说，“约会的时间越长，对将来结婚、生子越有帮助。我们已经走过了一些里程碑。”唐伟很懂中国。美国的电影工业没有“家长”，他们在学习如何跟“家长”打交道，因为在中国，“家长制”恐怕还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