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保尔”朱彦夫:有过绝望,但命运终向他低头

12.09.2015  10:49

  一位俄罗斯记者曾经在《真理报》上发表文章,介绍朱彦夫的事迹,称朱彦夫比保尔更震撼人心

  ▲朱彦夫和老伴在一起管理花儿。(资料照片)

  ▲朱彦夫在床上书写。(资料图片)

  ■新华社山东分社记者徐金鹏 郝桂尧

  2015年8月16日,星期日。

  当我们见到朱彦夫的时候,头上戴一顶藏蓝色帽子、身穿整洁白衬衣的他,正坐在床上,戴着眼镜,静静地读着一本杂志。

  明亮整洁简朴的房间里,这是令人欣喜的一幕。

  82岁的老人早已没有四肢,失去左眼,右眼的视力也只有0.3。身上还有7块弹片尚未取出,心脏架着5个支架,颈部和脸上有明显的伤痕,还患有肝炎、脑梗……但此刻的他完全沉浸在阅读的乐趣中。

  从拿枪杆子,握锄把子到舞弄笔杆子,历经百般磨难,朱彦夫从未向命运低头。即使今天老人的语言不再流畅,也依然风趣幽默。

  坐在这位“时代楷模”的面前,相信任何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比一般人更健全、更完美、更伟岸、更光彩夺目的精神与人格。

  岂止坚韧

  他的左眼变成了一个空洞;腹部被打扫战场的美军捅出一道口子,流出的肠子是硬塞进去的;四肢冻得发黑坏死,流出的脓水散发着恶臭。为保全他的生命,医生只得一次次地不断截肢,并进行了剖腹手术。昏迷93天,手术47次,朱彦夫竟然又一次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到了沂源县城里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门口,刚才到路口接我们的朱向华说:“我家到了!”朱向华是朱彦夫6个儿女中的老大。她曾多次拒绝记者走进家里,去年还发生过把省电视台总编关在大门外的事情。“爸爸一生受尽了苦难,现在我们想让他安安静静地度过晚年……”

  这个狭长的小院里到处是绿色。低处是各种花草,高处有葡萄架、石榴树,还有随风摇曳的芭蕉。绿色中间,有几条水泥小径,一尘不染。走进房间内,到处是领导的题词、合影。朱彦夫堆满书籍的卧室在最里面一间。

  2014年,朱向华的丈夫刘春国写过一篇几万字的文章,就叫《英雄父亲朱彦夫》,除了把朱彦夫自己划分的人生三阶段——“枪杆子”“锄杆子”“笔杆子”浓墨重彩地进行了描述,还加了两个章节《痛苦的磨砺》《人生坎坷》。

  朱向华边切西瓜边告诉我们,爸爸10岁那年,爷爷去世,就跟着奶奶到处要饭,14岁参军之前没穿过棉衣和鞋子,吃的多是野菜糊糊,偶然能讨到一块煎饼,就是最好的美食了。晚上,则住在用碎石搭成的“团瓢”里,冻得瑟瑟发抖。终日饥寒交迫,他像村里大部分孩子一样,长着苘杆腿、细脖子,挺着青筋大菜肚,小脑袋精瘦,行动却相当敏捷。

  1947年参军后,朱彦夫第一次穿上鞋子和棉衣,全身通体暖融融的,非常舒适,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一样好受。他把身上的裤子换下来,搭在路边的高粱篱笆上。那条裤子已经千疮百孔,破烂不堪。数月后行军路过此地时,他换下的裤子还在那里迎风飘舞,连要饭的也没看在眼里……

  这种经历锤炼出他对饥饿和寒冷的超强耐受力,在朝鲜战场上成为朱彦夫能够死里逃生的重要因素。

  1997年4月,朱彦夫在和我们聊天时,相当清晰地回忆过抗美援朝战斗的惨烈:在长津湖畔“250高地”上,全连牺牲之后,他独自一人抗击美军,三颗手榴弹在身边爆炸,弹皮从头部左侧穿进将眼球与脑浆击出,左眼球掉出来挂在脸上,又饥又渴中,朱彦夫误把它吞进嘴里。为了不当俘虏,他跳下悬崖,并爬行3000多米,被意外救起。大约1950年底,他被送进长春第三军医大学附属 医院 时,几乎没有人相信他还能存活。他的左眼变成了一个空洞;腹部被打扫战场的美军捅出一道口子,流出的肠子是硬塞进去的;四肢冻得发黑坏死,流出的脓水散发着恶臭。为保全他的生命,医生只得一次次地不断截肢,并进行了剖腹手术。昏迷93天,手术47次,朱彦夫竟然又一次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这是何等顽强的生命力。但从此之后,“血、疲惫、挣扎经常伴随着我;死亡近在咫尺,像阴云一样缠绕着我”朱彦夫曾这样描述。

  与身体的疼痛进行斗争,成为朱彦夫的一种生活常态。受伤后,因为身体还在发育,骨头碴经常刺破已经愈合的伤口,鲜血淋漓。朱彦夫勇敢地从荣军疗养院回到村里,磨炼出独立的生活和生产能力。

  在故乡张家泉村当支书的25年中,为了带领乡亲脱贫致富,他走遍了这个山村的山山水水。羊肠小道崎岖坎坷,布满了碎石块。朱彦夫常被绊倒摔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朱彦夫开玩笑说:“我一共有四种走法,一是靠假肢立行,站着走;第二种就是跪行,跪着走;第三种就是爬行;第四就是滚行,滚行快一点,但是滚行损失很大。”天长日久,他练就了一个自我保护的妙招,摔倒时残余双臂快速抱住脑袋,这才一次次避免了性命之忧。“皮肉之苦、流血、疼痛对我成了小菜一碟。从致残到学会走路后,我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每天摔三个五个跟头,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那几年,朱彦夫那15斤重的假肢被磨坏了七副。尽管每副都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修水渠是朱彦夫回村干过的一件大事。为寻找水源,朱彦夫的双腿受了大罪。他在日记中这样记述:“胃病发作数天了,今天去池家峪寻找水源,不巧把腿磨破出血,顿时痛得难忍。……找出歌本,腿越痛越唱,直到不痛为止。在更热天气里,腿差不多每走必破,都是用这样的办法来对付……”

  呻吟和歌唱都是声音,朱彦夫选择歌唱。他最喜欢唱《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越疼越唱,直到身体不疼了为止。

  数九寒天,朱彦夫拖着假肢不停地在水利建设的工地上走动着,残肢的截面会磨掉一块皮,露出粉嫩的肉来。有一天,朱彦夫觉得残腿疼得有些异样,就用牙咬着固定假肢的皮带扣子,却怎么也咬不开,他用残臂砸,用力往下磕,仍无济于事。见此情景,旁边的人跑过去帮忙,一看,原来是井里的泥水、腿上的汗水、断肢创面渗出的血水,已把假肢和伤腿冻在一起了!人们掉泪了,有人脱下棉袄捂在朱彦夫的伤腿上,一位老人抱着朱彦夫的腿呜呜大哭。

  在和我们聊天过程中,朱彦夫不时拿起一块洁白的毛巾,擦拭嘴角流出的口水。桌上,摆着近十盒药物。说起当年这些往事,他仍非常幽默:“要是真冻在一起就好了,不用再费劲天天穿假肢了。”

  再顽强的人,也有绝望的时候,何况朱彦夫的身体如此糟糕。我们非常想了解他的心路历程。朱彦夫一生至少有过3次绝望时刻:第一次是在荣军 医院 。那次 医院 给他发了一双新胶鞋,可他没有双脚,精神一下子崩溃了,几天不吃不喝,想绝食饿死,后来又吃安眠药,第一回吃了6片,第二回吃了8片都没产生作用。最后想跳楼自杀,却连爬上窗台跳下去的能力也没有了;第二次是在1997年,他写出《极限人生》一书之后,被邀请到处作报告,因过于劳累和激动,在讲台上突发大面积脑血栓,抢救了三天三夜,造成右半身瘫痪。向华告诉我们:那几天爸爸心焦得晚上睡不成觉。即使睡一会儿,也摇头晃脑,好像咬着钢笔在写什么。有时,他会高喊着“冲啊杀啊”地醒过来;第三次是2010年老伴陈希荣的离世,让朱彦夫再次失去最重要的“肢体”。不仅仅是肉体,更是精神的支撑。

  朱彦夫唯一的儿子朱向峰今年47岁,秉承了父亲幽默、乐观的性格。他说,父亲得心脏病13年、肝病14年、痔疮10年、不明皮疹20多年,但自己从小没把父亲当成残疾人。父亲会刮胡子,会划火柴,会端馒头锅,会浇花看报,会夹着小向峰的头把他提溜起来,逗得他咯咯笑。父亲还是个壮劳力,从一人来深的茅坑里向外抛粪,他用残臂夹住孩子,让孩子提着粪筐,腰部发力向上“呼”地一抡,把一筐粪扔到了地面。朱彦夫还不时拿疼痛开玩笑。张家庄村民刘德发说,整治蜡条沟,朱书记走得急,假肢踏在一块石头上,咣当一声摔倒了,别人赶紧去扶。他却摆摆手不让:“还没过年呢,提前磕了个头。”一下把大家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