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每日电讯：山东菏泽“空气翻身”记 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环保志愿者举办公共自行车婚礼。摄影:常慕城
制图:刘加佳
菏泽玉皇化工生物除臭项目。摄影:常慕城
工作人员分析“污染地图”。摄影:记者娄辰
菏泽污染治理统计表。摄影:周东伦
“原来,天气经常灰蒙蒙的,心情也是灰蒙蒙的,连带着一整天状态都不好!”山东菏泽市民董建军有晨练的习惯,对天气状况格外关注。“现在,一早起来跑几圈,天气好,心情也好,工作起来浑身带劲。”
“经常能看到蓝天白云了。跟童年记忆中的天气差不多。”出租车司机张良对今年以来当地的天气状况也很满意。
而一年多前,地处鲁西南的这座城市却经常被雾霾笼罩。
数据显示,2013年上半年,菏泽空气质量良好率仅为28.1%,比全省平均水平低24.3个百分点,在17市中倒数第一。山东环保界甚至有这样的说法:菏泽拉高了全省颗粒物平均浓度!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菏泽是怎样使蓝天重现的?
一年打了“翻身仗”
从74天到117天,前10个月,“蓝天白云、繁星闪烁”天数从全省“老末”到排名靠前
菏泽与苏、豫、皖三省接壤,总面积1.2万平方公里。
这里是山东经济最不发达地区,相应地,这里加快发展的冲动,也更加强烈。
由于石油化工、煤炭化工产业占比较大,菏泽的空气质量经常在全省“垫底”。
从2013年8月起,菏泽开始向大气污染宣战。经过一年多治理,大气质量明显改观。
菏泽居民从头上的蓝天、白云、繁星中,看到了变化。
统计数据印证了当地百姓的感受。
去年1-10月,菏泽市“蓝天白云、繁星闪烁”天数为74天,全省“老末”；今年同期增加到117天,全省排名第六。
“蓝天白云、繁星闪烁”天数是山东省考核各市空气质量的一个具象指标。如果这样的天数增加,就表明大气治理成效明显。
更为专业的指标显示,今年1-10月,菏泽PM10和PM2.5较去年同期分别改善23.07%和22.13%,SO2和NO2较去年同期分别改善7.43%和3.77%。
难能可贵的是,这份环保成绩单,并没有以牺牲经济社会发展为代价。今年上半年,菏泽完成地区生产总值同比增长10.4%；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农民人均现金收入分别增长10.5%、14%。
菏泽“气质”之变,引起许多人关注。
山东省环保厅厅长张波说,菏泽人口多,经济相对欠发达,正处于工业化、城镇化快速推进的阶段,党委政府和老百姓加快发展的心情十分迫切,他们能够在这种背景下实现“气质”明显改善,其理念和实践价值弥足珍贵。
规格最高的“治污指挥部”
治理雾霾,减排是“硬道理”:菏泽并没有掌握灵丹妙药,只是坚持了一些“笨办法”
今年11月任职山东省副省长、此前任菏泽市委书记的于晓明说:菏泽并没有掌握灵丹妙药,只是坚持了一些“笨办法”。
在菏泽市副市长刘传谨看来,菏泽环保成绩单的背后,环保“大格局”功不可没。
他说:“治理雾霾,减排是‘硬道理’,光靠环保部门一家,力不从心。让环保局去调整能源结构、去管秸秆禁烧、去改善油品质量,显然不现实。”
为了协调各市直部门和各县区,菏泽成立了规格最高的大气污染防治工作指挥部。市委书记和市长担任指挥长,11名副市级领导任副指挥长,20个市直有关部门主要负责人和11个县区党政“一把手”为成员。各县区也仿照市级成立了自己的指挥部。
有如此高规格的指挥部,推进各项工作就如臂使指了。
“过去其他部门也参与环保工作,但仅仅是参与,某种程度上只是给环保部门帮忙。人家做得好,环保部门要感谢,做不好,也说不出什么。”菏泽市环保局副调研员王玉东说,“在新的环保大格局下,治霾就成了他们的本职工作,做不好就是不称职,这些部门的积极性、主动性就完全不一样了。”
有了强有力的组织保障,还要有真金白银的支撑。
一年来,菏泽市财政斥资1300万元补贴提前淘汰黄标车,安排1200万元建设市区公共自行车系统,安排3680万元购置新能源公交车,安排600万元节能、环保专项资金,此外,还拿出1600万元,在全市新建了16个大气质量自动监测站。
菏泽市财政局党组成员朱启建说:菏泽是穷财政,能拿出这么多钱治霾,确实不容易。
花了近半年时间,排查出全市9大类污染源,具体污染源3223个。一图在手,哪里有污染,一目了然。
在菏泽市大气污染防治指挥部办公室,记者看到了几张“污染地图”,标注之精准,令人惊叹。
譬如,工业污染源,标注的不是哪家企业,而是企业的哪个锅炉。露天烧烤污染源,标注的不是哪个区域,而是哪一处烧烤摊点。
“菏泽城区主要建筑、拆迁、市政、公路工程分布图”上,标注了62处建筑工地、15个烧烤摊点、7处拆迁工地、6个沥青拌合站。
“城区工业及固定源分布图”上,标注了56个锅炉、6个粉煤灰砖厂等。
一图在手,哪里有污染,一目了然。这套“污染地图”,就是菏泽治理大气污染的路线图,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治理污染的“总指挥”。
为了绘制这套“污染地图”,菏泽花了近半年时间。
菏泽市环保局总工程师赵连柱说,排查的时候,不是一个企业一个企业地看,而是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地看,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看,真正做到了无缝隙、全覆盖。
排查结果显示,全市污染源共计9大类,具体污染源有3223个。工业锅炉、扬尘、汽车尾气、餐饮油烟等是菏泽雾霾形成的主要因素。
“每一个污染源都有详细的整改方案,怎么改?责任人是谁?验收标准怎样?验收不达标怎么处理?都规定得非常详细。”赵连柱说。
针对9大类污染源,菏泽一对一地成立了工作组,一个一个地按照整改方案督促落实。
记者在指挥部看到,在烧烤摊点及拆迁工地污染治理工程进度表、城区建筑工地扬尘污染治理工程进度表等图表上,详细展示着整改项目的进展和完成情况。
工业废气、燃煤锅炉、粉尘是一大类污染源。菏泽要求,工业废气要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排放,企业要么整改到达标排放,要么关停生产线；对供暖燃煤锅炉,凡是集中供暖覆盖到的地方,自制燃煤锅炉一律报废,集中供暖覆盖不到、而天然气覆盖到的地方,一律煤改气,天然气也覆盖不到的地方,一律加装脱硫、脱硝装置；对粉尘产生企业,要么安装抑尘网,要么建设密闭仓库,总之,要做到没有扬尘产生才行。
在山东菏泽联合混凝土有限公司,记者看到,面积达1.2万平方米的料场,不仅实现了全封闭,而且在顶部加装了自动喷淋系统,上百个喷头定时喷洒水雾,有效防止粉尘扩散。
在华润电力等企业的煤场,四周均竖立着十余米高的防风抑尘网,许多还配套建设了高压喷淋水枪。
机动车尾气又是一大污染源。尾气污染大,一是车不行,排放标准低；二是油不行,质量不合格。菏泽新建了48条尾气检测线,凡是年检的车辆必定要过“尾气关”。一年来,共有6300多辆机动车没过关,被停发尾气检验合格标志,另外有1688辆机动车被强制报废。
今年3月,菏泽对403座加油站油品质量进行了抽查,合格率仅为46.8%。随后,菏泽拆除了211座加油站,处罚了253个批次的油品。在最近一次抽查中,合格率达到了94.49%。
农业秸秆焚烧,也严重污染空气。作为农业大市,菏泽的问题更为严重。去年开始,菏泽严禁秸秆焚烧。一个乡镇若发现两处火点,全市通报批评；发现4处,约谈主要领导；发现6处,处理乡镇主要负责人。夏收、秋收之后,全市各乡镇干部几乎全员上阵,来回巡查。
牡丹区皇镇乡乡长孟祥普说,秸秆禁烧光“堵”还不行,更重要的是“疏”,倡导秸秆还田,让老百姓不舍得烧掉。
过去,收割机不带粉碎功能,秸秆还田有难度。去年以来,菏泽市农民凡是在原收割机上加装粉碎装置的,或者是购买带粉碎功能收割机的,财政在农机补贴之外再补180元。粉碎后的秸秆还田较容易,老百姓也不愿再烧了。今年夏秋两季,全菏泽市仅发现1处火点。
对那些污染程度相对低、范围小的污染源,菏泽也不放过,同样采取“零容忍”态度。
菏泽人有“练摊”的习惯,除了冬季,其他季节,大街小巷上总能看到大大小小的烧烤摊,浓烟四起。今年春节刚过,菏泽市先后召开4次夜市烧烤经营业户座谈会,要求业户要么更换无烟炉具,要么加装集气、净化装置。
市城市管理局行政执法副支队长周长松说,今年烧烤季市区先后出现了310家烧烤摊点,58家主动使用无烟烧烤炉具,196家经督导后改装了无烟炉具,56家经多次督导无效被取缔。
油料在储存、装卸、运输、加注到汽油箱的每一个环节,都有油气挥发,影响环境。为解决这一问题,菏泽对4家储油库进行了高效密封浮顶罐改造,对827座加油站进行了油气回收改造,并全部换用了带油气回收功能的加油枪,对461辆油罐车加装了油气回收装置。
据菏泽市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主任阎凌介绍,菏泽市仅加油站改造就需投入2亿元,改造后每吨油大约能回收9公斤。他说:“虽然经济账不划算,但环境账赚了。”
严查污染:没有人可以搞特殊
越是明星企业、纳税大户,标准越严格。越来越多的企业主开始认识到:不拿出真金白银治污,不行了。
治霾,人人支持,但在查处污染案件时,因为涉及具体利益,遇到阻力势所难免。
富海能源、睿鹰集团、玉皇化工,是菏泽市生物医药、能源化工领域的三家明星企业,也是当地纳税大户。2013年9月,这3家企业排放物超标,异味很重,被附近居民举报。市委市政府要处理的时候,说情的人来了,希望看在纳税大户的份上网开一面。
市委市政府最终的意见是:越是明星企业,标准越要严格。
菏泽市市长孙爱军亲自约谈这三家企业负责人,要求他们在报纸上公开致歉,承诺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让企业公开道歉、公开承诺的做法,在当地企业界产生很大震动。越来越多的企业主开始认识到:不拿出真金白银治污,不行了。
2013年8月以来,菏泽市企业用于治理污染的投入,达到了20亿元。
记者在睿鹰集团公司看到,两个污水处理厂的水池全部密封,发酵车间、化学合成车间也全部密闭,每个反应炉的出口都配套了集气罩。
公司环保总监李爱国说,最近一年,企业投入了4700多万元治理污染。
菏泽市环保局副调研员肖军安告诉记者,有个别企业始终不听招呼,不愿投入环保,那只能强制关闭。
菏泽市委主要负责人说,事实证明,这一做法给企业传达了明确信息:在环保问题上,没有人可以搞特殊。
列入考核:通报约谈,有奖有罚
设立大气生态补偿储备金,得奖最多的拿到了500多万元,挨罚最多的被罚了20多万元
市长孙爱军说,大气污染防治工作复杂艰巨,虽然可以在一两年内看到效果,但要确保大气质量持续改善不反弹,必须构建长效机制。
2013年以来,菏泽市首次把大气环境质量列入科学发展观考核,其中空气质量污染这项分数为10分,前所未有。
菏泽对8县3区空气质量10天一排名,对工作组织领导不力、环境空气质量改善不明显、主要污染物超标的,第一次全市通报批评,第二次约谈分管县区长,连续约谈两次,由县区长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作出检查,并扣减该县区年度科学发展综合考核分值,对其实施区域限批。
建立大气污染防治生态补偿机制。今年4月,菏泽市政府研究并通过《菏泽市环境空气质量生态补偿暂行办法》,市财政列出大气生态补偿储备金2000万元,各县区财政也列出相应资金。哪个县区大气质量改善得好,将得到奖励；哪个县区大气质量改善得差,或者出现下降,将受到处罚。截至目前,菏泽生态补偿资金已经进行了第二、第三季度的奖惩,得奖最多的拿到了500多万元,挨罚最多的被罚了20多万元。
雾霾可治:不能盲目乐观,更不能悲观
一定区域范围的空气质量好坏,根本原因还在于自身,把自身问题解决好,就可以明显改善大气质量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和地区是在工业化快速推进阶段实现环境质量明显改善的,而菏泽做到了。‘菏泽现象’背后的理念和实践价值就在于,处于工业化阶段的欠发达地区也可以当环保先进。所以,‘菏泽现象’放到世界范围内也是沉甸甸的。”张波对菏泽治理大气污染的成效给予较高评价。他认为,菏泽一年来的实践说明,只要方向正确、方法科学、措施有力、坚持不懈,治霾不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张波说,雾霾的成因很复杂,但形成雾霾的主要因素是清楚的。第一是燃煤和工业排放,第二是扬尘,第三是机动车尾气,这是当前造成雾霾的3个主要污染源。把已知的污染源解决了,就能明显改善空气质量。菏泽的实践就很能说明问题。
山东省环保厅污防处处长肖红认为,大气污染具有区域传输的特点,一些地方就以此为借口,把自身空气质量差归因于受其他地区影响。事实上,一定区域范围的空气质量好坏,根本原因还在于自身,把自身问题解决好,就可以明显改善大气质量,各个地方都解决好自身问题,全国的大气污染问题就能彻底解决。
当前,在治理雾霾问题上有两种倾向,其一是急于求成,恨不能一年两年就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其二是过分悲观,认为空气质量明显改善需要几十年时间,甚至完全丧失信心。
作为环保专家,张波认为,在学术上要继续加强对雾霾的研究,但在工作层面,绝不能等完全搞清楚之后再动。区域联动治污非常必要,但在齐步走的同时,各地要更多地关注自身,努力解决好本地的污染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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