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女性的隐秘内心

18.11.2014  14:33

      香港戏剧导演林奕华小时候看过三部关于“恨嫁”的电影,印象深刻,“大概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粤语片,叫做《恨嫁》、《不嫁又嫁》和《早知当初我不嫁》。”他很早就有个想法,要在舞台上做“恨嫁三部曲”,每个小时做一部,由一个共通的脉络串联起三个不同的故事。但在“恨嫁”成为社会话题的今天,他又担心这种做法会落入当今社会的现实情景中,纳入“大龄剩女”这类老套的话题里,违背他探究女性心理的初衷。

          11月7日至9日,林奕华新作《恨嫁家族》在北京保利剧院上演时,走进剧场的人们以为这会是一部关注大龄单身女青年族群的戏剧。但是,林奕华的聪明在于,他在一个社会热门的话题与框架下,构建的依然是他最关注的命题--成长、社会与性别。           在这个没有任何布景的舞台上,林奕华设置了一个幽暗而封闭的空间,让戏剧的张力发挥至最大。与林奕华合作过《贾宝玉》、《三国》两部戏剧的香港著名编剧黄咏诗,将故事背景设在一个即将举行华丽婚礼的古堡内,待宾客满座时,一场暴雨将电路阻断,导致山洪暴发。黑暗中的人群陷入孤绝状态,他们困在阴森的深处,饮酒,聊天,逐渐敞开心扉,将整个家族的秘密与被隐藏的人性释放出来。           “这个戏并非一个写实的戏,而是一个比喻。”林奕华说,他的很多朋友在看过后,都会觉得这部戏像一个拼盘,“每个人都会在其中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感悟与感受。《恨嫁家族》的情节并没有什么悬念,因为它要找到的并不是一个外在的答案,而是在寻找一个内心的问题。你能在当中找到诸如钻戒、核弹、小偷、雷雨等可以引发思考的东西,它们其实都带有比喻的性质,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些比喻,你可以发现不同的层次。”           现代人的自毁倾向           在解读“恨嫁”这个词时,林奕华常想,“恨”这个字在广东话里有“巴不得”的意思,而“恨嫁”组合在一起,“就有一层性别歧视在里面。”           “女人的恨嫁,其实是想离开家庭。所以我就想去探讨这个”恨“,女人对家庭潜藏的恨意在哪里。”林奕华坦言,《恨嫁家族》里的那位母亲,其原型来自他的外婆。因为外公的离弃,外婆将自己置于半封闭的空间,家庭中的经济压力转嫁到女儿身上,女儿们不得不牺牲自己,来成就家族里男性的学业与成长。           “重男轻女的观念是一直存在的,即便到了今天,这种观念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消失,其实在乡村甚至都市中,它还是以某种潜流的方式反映在生活中,比如”大龄女“这些称号。现在女性的能力越强,就越把重男轻女的观念包装得越发隐蔽。”林奕华说,《恨嫁家族》里的大姐,一开场就宣布要结婚,于是有了姐妹亲朋聚集一堂的盛大婚礼。大姐这个角色的设置是多面向的,她面对前男友时的脆弱、面对妹妹时的强势,以及面对事业时的控制欲,都显示出都市里一些事业型女性的异化倾向,她们为了适应社会生存的规则,丧失对自我的认知。           “我觉得这部戏主要想表现的一个方面就是”自恨“,现代人普遍具有自毁倾向。这又与社会没有成功地鼓励人建立一个稳定的”自我“有关系。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为了家人的满意、他者的认同而活着。”林奕华想以大姐这个“恨嫁”的角色来探讨女性的自我价值,“社会对女性的评判标准很多时候还是停留在条件上,比如评判她们的长相。但对男性,更多的还是与能力有关,是个人内在的东西。这就造成了女性的痛苦,她既要有能力,又要谄媚男性的操控欲,心理就会不平衡。”           在大姐的婚礼上,母亲、三个妹妹、大姐的前男友、男闺蜜、同父异母的弟弟等十几个角色,诡异地聚集在山间古堡里,暗地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突如其来的暴雨让璀璨的灯火瞬间熄灭,也掀开了伪装在每个人身上的面具--两性态度极其开放的二妹,其实对爱有恐慌和不自信;沉浸在自我世界的三妹,从来不相信爱,也没尝试过恋爱;早早嫁人的四妹一直对外渲染自己过得有多幸福,事实上婚姻早已土崩瓦解。           在黑暗的舞台空间里,秘密在十几个人的对话中逐渐泄露。剧中的三个妹妹都不想成为大姐那样自视过高的人,大姐也不想成为母亲那种被丈夫抛弃的人。“每一个人对于家里的权威都有一个背叛的心理。”林奕华说,所谓的恨嫁,事实上是这些女性角色恨自己丧失了爱的能力,恨“家”这个符号的桎梏。           戏剧只是我的手段           在《恨嫁家族》之前,林奕华与黄咏诗合作的两部戏剧都改编自名著。           “《贾宝玉》和《三国》虽然是名著改编,但内容全是关于现代人的。”林奕华说,他的戏实际上都是在一个时间的轴线上游走,“戏剧只是我的手段,是用来帮助我探索与表达的。之前做名著改编,是借用一个框架,观众看到的其实是不同时代间的对照。”           林奕华一直在用戏剧来思考人性。他常观察到华人身上的盲点,很多事情都是为别人而做、模仿别人去做,“这样很容易表现得很刻板。我觉得人性这个东西是不能刻板的,否则每个人的潜能就得不到充分发挥。”他甚至觉得,人如果不能坦诚面对自己的欲望,创造力也会受到局限。           “人性中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性与性别。今天我们的时代变化非常大,比如”女汉子“这个词,它其实也是我们发明的一个符号,在它背后有一个源远流长的脉络,我所想做的,就是带着大家一起去理清这个脉络、展示出来。”某种程度上,《恨嫁家族》的诞生,就是林奕华试图解读当下社会文化生态的一种探索。           “我常常觉得,我们很多的不快乐都是来自于性别的不确定。特别是女性,她们从小到大,生理上会经受很多负荷,传统文化对她们的定位,会让她们不自觉地主动体贴男性,但是男性却没有这个传统。”林奕华认为,一个男人只有读了波伏娃的《第二性》才有资格谈恋爱,他之所以一直对性别感兴趣,是因为“性别这个东西本来是一座大冰山,蕴藏了很多的社会问题,但大部分人都止步于冰山一角”.           “对人而言,自由是非常重要的,只有自由才会让人以善意的心态去感受世界,而现实却是恰恰相反,很多人都受制于外在的他者而没有内在的自由。中国人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被动遇上被动,这种被动同样存在于男性身上,很多时候,男性的”自信“是被社会与文化强加的,因为社会会以某些外在的典型标准来评判男性,所以在生活中,很多人就会抛开自我而去迎合这种不一定合理的社会要求。女性越来越觉得自己可以承担很多东西,而男性会觉得受到威胁,这样社会、性别上也越来越不平衡,给我们平常的生活带来很多焦虑。”           林奕华在思考复杂的两性问题时,常会蹦出一些新的想法,而这些最终沉淀为舞台上的戏剧。他形容一部好的戏剧像是一首诗,“由很多词汇构成一个很复杂的结构。”当这些复杂被不同的观众所观看时,通常能得到许多共鸣。林奕华戏剧舞台上的荒谬感,其实在生活中普遍而真切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