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日本”

16.08.2016  10:07

  71年前的8月15日,日本战败投降。在日军铁蹄的践踏下,中国人民遭受了巨大灾难。记者90岁的奶奶崔书芬亲历了日军在华北平原上荼毒生灵的岁月,以下是她的亲身讲述。

  我的家在华北平原南部的河北省邢台市平乡县。1937年的冬天,对于我这样一个11岁的毛头小丫头片子来说,当时最深的记忆就是“跑日本”——为了活命不断地从村里跑到野外,从野外跑到野外,从野外再跑到家。

  一天,我娘拉拽着大弟、二弟、妹妹,我抱着1岁多的三弟,随着村里慌乱的人流往村外跑。村民们喘着大气闷着声,使劲跑。妇女和小孩吱吱哇哇地哭喊着。我和他们一样,没见过这么大的事情,唯一知道的是就是为了活命得使劲跑。

  我们一直跑到村外的坟地上,猫了一天。那天,街上和家里没有一个人。后来听爹说,日本兵那天没有进到我们村,从尹村一直向北,杀到了新店。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有关日本鬼子侵略的记忆。在后来的几年中,这样的记忆不断被丰富,像滚烫的烙铁一样在我心中留下了伤疤。

  为了躲避日本兵搜查、打杀和财产抢掠,我爹和叔叔在节固村的家里挖了个地道。地道很小,能藏四个人,一些粮食和重要的家产都藏在里面。地道的出口在家里的茅厕边上,用一块木板盖着。其实,是日本兵没来家,如果来的话,很快就能找到。地道,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慰藉。

  有一次,新店的日本兵进村,我和三叔、四叔、姑姑四个人藏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天。那一次是我们憋尿憋屎时间最长的一次,我到现在都记得。

  除了我们家自己挖地道,村里有几家合起来挖了个容量更大的地道。但是,藏的人多了,也就容易暴露。挖地道的村民突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藏人了,村民决定,这地道以后只藏东西不藏人了。

  日本兵在村里烧杀抢掠,家里的牛、马、骡子之类的牲口都被他们赶走了,或做交通动力,或被烹食。那时候,日本兵在平乡县有几个驻点,包括节固村、油召乡、乞村和新店镇。

  后来,我嫁到了离我娘家十几里外的田二滩村。田礼振,一个老实的庄稼人,是我的丈夫。他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那时,日本兵还没走,但是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末日时光。然而,疯狗死前不忘咬人,田二滩村仍是他们屠戮杀掠的人间地狱。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我正在睡觉,突然被门外的敲门声惊醒,几个八路军战士来家了。他们进家后到西屋,拉了一堆玉米秸在屋里烤火。没多会儿,我听到胡同里有“咚咚”的跑步声,放哨的八路军战士进门后紧声喊:“赶紧走,日本兵已经到村东头了!”他们急急地出门,我在屋里听到街上响了几声枪。我爹把门栓插好,用水把燃烧的玉米秸赶紧弄灭,把灰倒进茅厕。

  那时候,其实进村的日本兵不多,大多数是伪军,他们有个名字叫“皇协军”。有一次,“皇协军”来到家里抢东西,我一看是节固村的玉山,我还叫他叔叔呢,他是那一伙“皇协军”的小头子。我说:“玉山叔,我们很害怕,你走吧,也别拿家里的东西。”他说:“哦,是你啊,那算了,没事,你在家待着吧。”

  虽然玉山没抢,但难逃第二波“皇协军”的洗劫。他们把家里藏在门廊上暗库的被子表和花袄都拿走了。我娘拽着衣服恳求他们不要拿,结果他们拿出擀面杖来打我娘。

  除了抢东西,最可怕的是杀人。有一次,我和妯娌往村外的坟地“跑日本”,和几个村民躲在一个看瓜的木棚子里。过了一会,一个伪军看见了棚子,探进头看了看我们说:“你们就在这里吧,别跑。”又过了一会,几个日本兵带着伪军又来了,把我们赶了出来,说今天皇军要在村里开会,我们20多个人就这样被都赶到张二滩村。

  许多老百姓都被赶到了这里,那里有一个芦苇坑,是日本鬼子的屠宰场。一个“皇协军”站着给大家伙训话,说以后你们都别跑了,要迎接皇军。村民们齐声说:“我们接着你”。五个村里的人都坐在地上,皇协军挨个看。如果有短头发的女人,就拉出去杀掉,留簪子和辫子的都没事。那次,幸好,没有女的是短发。

  但村里的青壮年轻人就遭殃了。一个叫不喜的邻居,看了门亲事都快结婚了,被“皇协军”看着不顺眼,从人群中拽了出来。他娘苦苦央求:“俺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你们别拉他。”伪军说:“你再说话就把你也杀了!”

  那天,咱们村包括不喜在内总共被杀了五个人。其中,三个都是独生子,被日本鬼子断了后。日本兵走了后,村民用排子车把尸体拉到咱村家庙那里,被害的村民爹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尸体领了回去。那时候,连棺材都没有,就在地里挖个坑埋了。

  日本投降后,这些作威作福的伪军也得到了惩罚。有一个叫吕秀义的老平乡的“皇协军”在油召乡被公开审判,后被枪决。

作者:田建川         编辑:温伟伟        责任编辑:胡立荣